岑無憂儘管心下訝然,卻不敢在面上露出些微的神情,忙輕輕地低下了頭。
楊晉之卻也並未注意,他彷彿在沉吟著,一時間並沒有說話。
誠然,如若不是那個時候君宇珩突然病發暈倒,就算是無天、無痕及時來援,就算是引發了碧涵山莊各處預先埋設下的炸藥,就算是有通往山外的秘密地道,又豈會容他們這般容易地逃出生天?
只是,想到這一點,此刻楊晉之的臉上卻並無絲毫的慶幸之色,反而是有種說不出的表情。
“主人,請容無憂告退。”見楊晉之許久都不說話,也並無其它的吩咐,岑無憂正準備離去之際,楊晉之卻是忽然出聲喚住了他。
“都已經有兩天了,他,為什麼還沒有醒?”楊晉之的聲音如同微風拂過琴絃,極輕極慢,彷彿不這樣子的話,他就無法控制自己的語聲。
“回稟主人,狄公子是因為傷及血脈,傷得太重,需要一個恢復的過程。我之前已經給他服下了玉露迴轉丹,再過一兩天應該就可以甦醒過來了。”岑無憂小心地斟酌著語句,緩緩地道,“若是……”
“若是什麼?”正如他所料,楊晉之聞言微微地皺起了他那好看的眉。
“若是兩天以後,他還不醒來的話,那就說明,他自己並不願意醒過來。”很快地一口氣說完,岑無憂就又垂下了頭,似是不敢去看楊晉之臉上的表情。
“下去吧。”過了很久,才傳來了楊晉之的聲音,那悅耳動聽的聲音平靜得就象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似的。
岑無憂很快地退了出去,在門闔起的那一剎那,他不禁抬起頭看了一眼,那挺直地立於舷窗邊的身影,彷彿總是高高在上的,卻也是寂寞如斯,此際更是有種說不出的孤寂。
他在門前略一駐足,腦海之中不知為何,卻是忽然浮現出了無意因為全身數道傷口發炎而燒得通紅的臉,還有在神智不清的昏迷之中所發出的那些如同哭泣般的囈語,不覺微是苦笑了一下,對於無意的傷勢,主人終究還是連一句都沒有問起過。
聽到門闔起的輕響,楊晉之卻沒有動,而是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他的臉上是一種近乎空白的、彷彿什麼也沒有的表情。
他慢慢地走到了床邊,站在那裡,久久地看著。
他的雙手伸出,輕輕抵在了狄霖的喉間,那裡被細細地包紮著,看不到那道可怖的極深傷口,而手輕覆在那裡也幾乎感覺不到肌膚的溫度以及下面血脈的流動。
“不願意醒來嗎?還是說,你寧願死,也不願意醒過來,是嗎?”從楊晉之喉底輕輕吐出的聲音,一改往日的輕緩悅耳,而是說不出的低沉暗啞,他象是在自言自語,又象是在質問著意識全無的狄霖。
忽然間,他的手開始用力地收緊,狠狠地,彷彿要將手中這纖細的脖子捏斷。
狄霖蒼白至極的臉卻是顯得極為平靜,還是無知無覺地靜靜躺在那裡,緊閉的雙眼,還有緊緊抿起的失色的薄唇,透出一些脆弱與無依。
只要,只要再用一點力氣,這微弱的呼吸還有這孱緩的脈動,應該就會永遠的停止了吧?
或許,這樣就可以當這個人從來就沒有出現過。
看著狄霖蒼白的臉容在自己的手下漸漸地發青,只要想到,狄霖這雙緊闔的雙眼將再也無法睜開,突然間,楊晉之的心彷彿被什麼緊緊攫住,一陣劇痛難忍。
在他已然出現,並且,已然擾亂了自己原有的平靜之後,又如何能夠抹煞掉他的存在?又如何能夠當他從來就沒有在自己的面前出現過?
楊晉之突然又撤開了手,彷彿用盡了力氣一般,臉色變得甚至比狄霖更為蒼白,緊緊閉上了眼,無聲地大口喘息著。
又過了良久,他從几上端起了碧玉盞,低頭喝了一口碧玉盞中的藥汁,彷彿想用這滿嘴苦澀的藥汁壓下心中那無由而起的煩悶鬱結。
他俯下身去,伸手托起了狄霖的頭部,然後低頭覆上了狄霖的唇。
明明還未曾恢復意識,但卻彷彿是出於本能,狄霖緊閉的唇舌在下意識地拒絕著,楊晉之甚至可以感覺到那尚未甦醒的身體極其微小的繃緊。
楊晉之突然發力握緊了狄霖的肩頭,再一用力頂開了那緊閉的唇舌,慢慢地讓藥汁流入了狄霖的口中,而同時,一股濃濃的、無法言喻的苦澀亦隨之慢慢地從他的心底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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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霖模模糊糊地,覺得自己正浮沉在某種不明的事物之中,似乎是種液體,又似乎是流動的風,好象是水,只是又比水更加厚重粘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