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的盡頭則是一個極大的地室,在正對著的一面石牆上,用精鋼鐵鐐鎖住手腳釘著一個人,那個人的頭無力地低垂著,亂髮披面,渾身浴血,一動也不動,亦不知是死還是活。
這時,兩個黑衣人自地室的陰影之中猶如地獄鬼魂般地現身而出,向著楊晉之躬身行禮。他們的身上彷彿帶著種奇怪的鐵鏽味,而在這整個地室之中,也同樣散發著這種揮之不去的濃重鐵鏽味。這種氣味撲鼻而來,令人不由得感到難受、恐懼和噁心。
楊晉之微一擺手,黑衣人就又很快地隱沒到了陰影之中,無聲無息。
楊晉之一動不動地站著那兒,看了一會兒,然後伸手從對面的牆上取下了一柄粗長的蟒皮鞭。
整整一面的牆上,一排排地置放著各式刑具,那些刑具上面彷彿還殘留著長期凝澱下來的無法洗去的腥黑色血汙,在躍動不定的火光中不時閃動著森冷寒厲的暗光。
楊晉之轉過手中的皮鞭,將牆上那人低垂著的頭抬了起來。
幾日的囚禁與刑拷令此人的臉慘白得全無人色,上面滿是結塊的發黑血汙與皮肉翻卷的可怖傷口,還有幾綹不知是被汗還是被血黏在臉上的髮絲,不過從這張已經變形的臉上,還能依稀瞥出幾分曾經有過的文弱與清俊。
被堅硬帶刺的蟒鞭頂著下頷硬生生地將頭抬起,這個人的眼睫輕輕動了動,又過了好一會兒,終於緩緩地睜開了低垂的眼睛。
在這個幽暗陰冷的地室之中,接連被折磨了好幾日,每日只能喝些冷水果腹,此人分明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不過看這雙眼睛倒還是明亮如昔、平靜如昔,只有在偶一閃動之間才會露出裡面深掩著的深沉光芒。
這個被囚禁於此並且嚴加拷問的人,竟是蘇幕遠座下的第一親信寧世臣。
寧世臣慢慢地睜開眼,藉著周圍昏暗閃爍的火光,看清了來人一身紫衣,華貴異常,年輕的臉容俊美出色,舉止更是優雅高貴,尤其是那一雙微微挑起的鳳目,在昏暗之中亦是顯得溫潤似水,不覺微是一怔,隨即便想到了一個人,緊接著,寧世臣慢慢地展開了他所特有的那種溫文無害的微笑,使得這張看上去慘不忍睹的臉容之上亦是現出了一絲動人的神采。
“原來,是紫月公子,失敬失敬。”他的聲音因為受刑而嘶啞異常,不過語氣之中卻是微帶著幾分調侃之意。
就在三日前,他奉蘇太傅之命來到了碧涵山莊,借賀壽之際欲與莊主楊景天秘密洽談,誰料想還未見到楊景天,就已是變生肘腋,等他從昏迷中醒來之時,就發現自己已是身陷在這個暗不見天日的地牢之中。
這幾日來,他一直在暗自辨析情勢,只不過他唯一能接觸到的就是地牢之中那兩名對他施刑的黑衣人。而這兩名黑衣人顯然是受了嚴令,無論他在嚴刑拷打之中如何以言語去試探引誘,他們除了問一個問題之外,就絕不再多吐露半個字。所以這三日來,他縱是一向自負聰明過人,卻也只能是一籌莫展,根本無從得知究竟是發生了什麼變故,甚至連自己是落於何人之手亦不得而知。
此刻,看著站在眼前的楊晉之,寧世臣的臉上雖然還保持著最初的平靜,彷彿絲毫不動聲色,但是腦中卻在飛速地運轉著。
在此之前,寧世臣並沒有見過楊晉之,而這一點,寧世臣此時已經意識到這很可能是個極大的錯誤。
在世人的傳聞之中,楊晉之含著金匙出生,血統高貴、家世顯赫,從小嬌生慣養,從未經歷過挫折磨難,性喜奢華享樂,是一位聰穎過人、多才多藝、溫良謙恭的翩翩濁世佳公子,大有其父之風,被譽為“紫月公子”。
是了,正是因為這最後一點,他才會忽略了、輕視了楊晉之這個人。因為在與碧涵山莊打交道的這些年裡,他對於楊景天此人可謂是知之甚深,他深知,象楊景天這樣的人,永遠都只會循規蹈矩,是做不出驚天大事來的,他自然更是不會去關注那個父蔭之下的世家公子了。
而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楊晉之,雖然與傳聞中一樣,年輕俊美、優雅溫文,眼角微微斜飛的鳳目之中似乎總是帶著溫潤如玉的笑意。但是,在那微微笑意的下面,寧世臣卻能夠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就如同是平靜海面深處的暗流旋渦,深深潛藏著某種極為危險、令人悚然心驚的東西。
他之所以能夠敏銳地感覺到這一點,或許是因為楊晉之在本質上與他其實是同一種人的緣故。
也不知是因為地牢中陰森可怖的氛圍烘托,還是因為已經不需要再加以掩飾,這樣的楊晉之,此刻所展現出來的,似乎才是他最真實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