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緊隨著那縷飄落的斷髮直至落地,方才起身披衣,再將沉睡著的君宇珩用錦被仔細裹好,伸手抱了起來。
此刻夜已至深,清泠至極的銀色月華自鏤空雕花的窗欞中無聲地傾透了進來,狄霖抱著君宇珩緩緩地走過,踏碎了這一地的如水銀霜。
沿著曲徑,一直來到寢殿深處的溫泉浴池,一番清洗拭乾之後,狄霖替君宇珩穿上了乾淨的裡衣,又抱著他回到寢殿之中,將他輕輕地安置在了床上。
洗浴過後的舒爽讓君宇珩睡得更沉,絲絲墨髮流水般散開在枕上,流動著上好絲緞般的微微光澤,映襯出那絕美的容顏安然皎潔似明月。雪白裡衣微敞的領口下露出一小截頸項,膚質晶瑩剔透,散發著新浴之後的清爽氣息和溫潤如玉的柔和光暈。
狄霖深深地凝注著。
他明明知道,他此刻應該放手、應該掉頭而去的,然而為什麼卻還是久久地流連著,不捨離去?
他也明明知道,他應該忘卻的,但為什麼卻還在細細地描摹著,似乎要將眼前所見都深深印刻在心底?
只要再停留多一刻就好,哪怕就只是短短的片刻。
內心彷彿在矛盾著、掙扎著,似乎就連自己的身心都已是違背了自己的驕傲與意志,狄霖此刻的心情就連他自己也無法形容。
或許是因為激情過後的高熱已漸漸地散失了,君宇珩忽然無意識地微蹙起了眉,錦被裡的身體彷彿怕冷似地縮了縮,向著狄霖這邊靠了過來。
狄霖只微微怔了一下,就俯下身去,將君宇珩整個人擁在了懷中,動作異常的輕柔,但是於他,卻象是已用盡了所有的力氣還有一生的擁抱。
看著君宇珩又慢慢舒展開了眉眼,繼續安靜地沉睡,狄霖的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陣哀苦酸澀湧起。
原來,你要的就只是這個嗎?
或者,你所貪戀的就只是我的這一點溫暖?
狄霖將自己的臉輕輕埋在了君宇珩的肩窩處,掩住了自己唇邊那抹苦澀至極的笑容還有從眼角迅速滑落下來的一點晶瑩。
儘管此刻的君宇珩猶自沉睡著,身側也再無他人,但他天生的驕傲亦不允許他將自己內心的悲傷與軟弱表露出來。
他甚至有些慶幸君宇珩是一直沉睡未醒的,因為這樣就不會看到自己此刻的這種悲傷、軟弱的樣子,也因為這樣他才可以放任自己再多抱擁片刻。
這是他明知並不屬於自己但卻還是無法割捨的擁抱,也是最後的一個擁抱,在此之後,他與君宇珩,將再無交集!
所以,就在這無人知曉處,且讓自己軟弱一回、任性一回吧。
眼看著窗外的天色一分一分地漸漸發白,狄霖彷彿輕嘆了一聲,放開了君宇珩,他的動作很輕緩但卻是決絕的。
起身下床,整理好自己的儀容之後,狄霖又站在床邊定定地看著沉睡的君宇珩。
他知道,這已是最後深情相望的一眼,轉身之後若再回首時,就已是陌路。
這一眼,深得彷彿要刻入骨血,漫長得彷彿已凝成了永恆。
然後,狄霖猛地一個轉身,青色的衣袂瀟灑飄飛之際,將所有的掙扎與不捨皆拋諸在了身後。
推開寢殿的大門走出來時,狄霖頎長的身軀挺得筆直,清朗俊逸的面容雖然因為一夜未眠而有些不易察覺的蒼白,但飛揚著的傲然與不羈,依然亦如往昔一般。縱然是情挫心傷至此,然而驕傲如他,又怎會將自己的傷處輕易展露於人前?
“狄統衛,請隨老奴來。”王總管就象是守候已久似地悄然現身,雙目極快地自狄霖臉容上掃過,又極快地低垂下來,那張滿是深刻皺紋的臉上看不出有任何的表情。
狄霖只微一頷首,默然地跟著王總管從秘道離開,又坐上來時的那頂黑色的小轎,很快出了皇宮。
出宮行了一段路後,狄霖就叫停了轎子,自己走了下來。
“我要自己走走,你們且回去覆命吧。”狄霖的語聲淡然但卻是不容反駁地說道。
來人不敢有違,連聲應喏著而去。
天色還尚早,黎青的遠天剛露出一線魚肚白,街面上的店鋪門都還關得嚴嚴實實的,整條街上幾乎看不到有人,遠望過去一片靜寂,腳下的青石板上晨露未乾,溼漉漉的彷彿水洗過一般。
狄霖沿著極靜的長街走著,走得很慢,忽然間每一步都似乎變得那麼地沉重、那麼地艱難,因為他知道,每踏出一步,就意味著離開君宇珩更加地遙遠了,而這遙遠並非僅僅只是距離上的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