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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叫賣鴨肫肝、鴨十件。

〃買白蘭花!〃嬌滴滴的蘇州口音的女孩子,轉著他的門鈕。門鎖著,她蓬蓬蓬敲門。〃先生,白蘭花要�?〃

跑旅館的女孩子自然也不是正經人,有人拉她們進來胡鬧,順手牽羊會偷東西的。

到了後半夜漸漸靜下來了。有兩個沒人要的女人還在穿堂裡跟茶房打情罵俏,挨著不走,回去不免一頓打。有人大聲吐痰,跟著一陣拖鞋聲,開了門叫茶房買兩碗排骨麵。

他本來沒預備在這裡過夜。這時候危險早已過去了,就開門叫茶房打臉水來。洗了臉,一盆水通紅的。小房間裡一股子血腥氣,像殺了人似的。

他帶了幾隻臭蟲回來,三奶奶抓著癢醒了過來,叫李媽來捉臭蟲。李媽扯著電線輅轆,把一盞燈拉下來在床上照著,惺忪地跪在踏板上,把被窩與紫方格臺灣席都掀過來,到處找。

〃他們圓光怎麼樣?〃三奶奶問。〃鬧到什麼時候?〃

〃早散了,還不到十一點。噯,不要說,倒是真有點奇怪──在人堆裡隨便揀了個小孩,是隔壁看門的兒子,才八歲,叫他看貼在牆上那張白紙。〃小孩〃眼睛乾淨〃,看得見鬼。童男更純潔。

〃看見什麼沒有?〃

〃先看不見。過了好些時候,說看見一個紅臉的人。〃

〃紅臉──那是誰?可像是我們認識的人?〃

〃就是奇怪,他說沒有眼睛鼻子,就是一張大紅臉。〃

〃噯喲,嚇死人了,〃三奶奶笑著說。〃還看見什麼?〃

〃別的沒有了。〃

〃紅臉,就光是臉紅紅的,還是真像關公似的?〃

〃說是真紅。〃

〃做賊心虛,當然應當臉紅。是男是女?〃

〃他說看不出。〃

〃這孩子怎麼了?是近視眼?〃

三爺忽然吃吃笑了一聲。〃也許他不是童男子,眼睛不乾淨。〃

〃你反正──〃三奶奶啐了他一聲。

他高興極了,想想真是僥倖,幸虧預先防備,自己還覺得像個傻子似的,在那臭蟲窩裡受了半天罪。

第七章

在浴佛寺替老太爺做六十歲陰壽,女眷一連串坐著馬車到廟裡去,招搖過市像遊行一樣。家裡男人先去了。銀娣帶著女傭,奶媽抱著孩子,同坐一輛敞篷車。她的出鋒皮襖元寶領四周露出銀鼠裡子,雪白的毛託著濃抹胭脂的面頰。街上人人都回過頭來看,吃了一驚似的,儘管前面已經過了好幾輛車,也盡有年輕的臉,嵌在同樣的珍珠頭面與兩條通紅的胭脂裡。在頭面與元寶領之間,只剩下一塊菱角形的臉,但是似乎仍舊看得出分別來。那胭脂在她臉上不太觸目,她面板黑些。在她臉上不過是個深紅的陰影,別人就是紅紅白白像個小糖人

似的,顯得鄉氣。她們這浩浩蕩蕩的行列與她車上的嬰兒表出她的身分,那胭脂又一望而知是北方人,不會拿她誤認為坐馬車上張園吃茶的倌人。但是搽這些胭脂還是像唱戲,她覺得他們是一個戲班子,珠翠滿頭,暴露在日光下,有一種突兀之感;扮著抬閣抬出來,在車馬的洪流上航行。她也在演戲,演得很高興,扮做一個為人尊敬愛護的人。

馬路兩邊洋梧桐葉子一大陣一大陣落下來,沿路望過去,路既長而又直,聽著那蕭蕭的聲音,就像是從天上下來的。她微笑著幾乎叫出聲來,那麼許多黃色的手飄下來摸她,永遠差一點沒碰到。黃包車、馬車、車縫裡過街的人,都拖著長長的影子,橫在街心交錯著,分外顯得倉皇,就像是避雨,在下金色的大雨。

一條藍布市招掛在一個樓窗外,在風中膨脹起來,下角有一抹陽光。下午的太陽照在那舊藍布上,看著有點悲哀,看得出不過是路過,就要走的。今天天氣實在好。好又怎樣?也就跟她的相貌一樣。

一行僧眾穿上杏黃袍子,排了班在大門外合十迎接,就像杏黃廟牆上刻著的一道浮雕。大家紛紛下車,只有三個媳婦是大紅裙子,特別引人注目。上面穿的緊身長襖是一件青蓮色,一件湖色,一件杏子紅。三個人都戴著『多寶串〃,珠串絞成粗繩子,夾雜著紅綠寶、藍寶石,成為極長的一個項圈,下面吊著一隻珠子穿的古卍字墜子,剛巧像個$字樣,足有四寸高,沉甸甸掛在肚臍上,使她們嬌弱的腰身彷彿向前蕩過去,腆著個肚子。老太太最得意的是親戚們都說她的三個媳婦最漂亮,至於哪一個最美,又爭論個不完。許多人都說是銀娣,也有人說大奶奶甜淨些,三奶奶細緻些,面板又白。她不過是二奶奶,人家似乎從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