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姥爺也滿腦子奇思異想,但沒誰把三個死結與自己後來的命數聯絡在一起。我姥爺沒手電筒,卻領頭上了樓,樓梯搖搖晃晃,吱吱作響。伴隨長長的嘎吱一聲響,他推開一扇沉重的木門。房頂壓得很低,一根燃燒的細長松明插在空地板上,把屋子照亮。一左一右順牆放著兩個還沒褪掉樹皮的松木棒捆紮的木架,樣子像漢人的單人床。旁邊有一塊一頭尖一頭平的木板,上面畫著一些人形和動物圖案,歪歪斜斜寫著一些非漢語文字,邊上還扔著幾根很舊的竹籤,頭尖尾大,像占卜的法具。
屋裡沒人,是空屋。
喬拾起那塊木板看了看說,“這是彝文。”看見花花扭扭的彝文,我姥爺跟學生們都感覺頭暈目眩。大家不敢久留,下樓出門,繼續沿山道往前走。夜風輕拂,有細雨飄來,幾人昏沉沉的腦袋漸漸清醒,路邊又出現一幢房屋。幾人喊叫了一陣,仍無回應。深山的夜晚把一切都模糊起來,我姥爺覺得自己的喊叫聲和麵前沒有光亮的木屋似乎在早年的一個夢中出現過。幾個人動作輕悄地轉身重新上路。行不多遠,一個看地窩棚兀立在路邊。記不清這已是路上碰見的第幾個茅棚,相比之下,這個茅棚搭得特別高,而且有兩個梯子。也許過了這個村就找不著那個店了,幾人爬上去,在厚厚的一層松針上倒下來。眼鏡打亮手電筒,從包裡掏出乾糧放在面前,五個人一陣狼吞虎嚥。
第11章 無法抵達的山中客棧
我姥爺問,怎麼大山裡連一個彝族人的影子也見不到呢?
眼鏡說,是呀,誰知道彝族人長什麼樣呢,到時候一見到沒準會被嚇一跳。
喬說,彝族人有高低貴賤的等級,分黑彝、白彝,還有娃子④什麼的。
我姥爺問,你見過彝族人?
喬說,夢見過。
雨打茅棚,淅淅瀝瀝,遠處天空亮起一道道火閃。我姥爺和眼鏡剛點燃香菸,外面突然傳來兩聲槍響,我姥爺正好看見從對面那個木屋的方向吐出兩股刺眼的火光。很快回過神來後,幾人一躍而起,慌慌張張逃進雨中,腳步聲、身上雨布的摩擦聲、行包裡面鋁飯盒跟酒瓶的碰撞聲響成一氣。估摸著那個開槍的木樓已經很遠了,幾人停下來,回頭朝遠處望。好像沒什麼人追來,就是有也無法發現,雨夜隱蔽了一切,包括他們自己。“沒準客棧就在前面什麼地方。”眼鏡說,但沒人接話。不遠的林中傳來幾聲野獸的低聲吼叫。聽響聲,有活物正朝他們趕來。幾人不敢打亮手電筒,先是小步快走,逐漸大步飛跑,野物的聲音聽上去越來越近。喬忽然蹲在地上倒不過氣來,猛喘著說了一句“我跑不動了。”我姥爺說了句,“不跑咋行?”拉起喬又是一陣狂奔。
冷不防腳下一絆,兩人栽倒在一片稀泥裡,緊跟在後面的人撲倒在他倆身上,翻滾到一旁,旁邊隨即響起一群羊叫聲。我姥爺一動不敢動,眼前一片漆黑,野獸追到身邊,踩在草葉上吱吱發響,腥臊味在濛濛細雨中散開。他聽出草葉聲越響越近,一個熱乎乎的東西落到了自己臉上,先以為是喬的手或臉,很快感覺出是一根舌頭。又長又滑的舌頭,表面還帶著刺,舔到我姥爺嘴上時發出吧嘰吧嘰的唾液聲。我姥爺事後跟同伴說,要是他自己也張開嘴伸出舌頭,就可以舔一舔那個看不見的大舌頭。旁邊不遠處響起嘎吱一下開門聲,隨即閃過一片火光,我姥爺馬上聽見活物的奔跑和鑽進樹林的聲響。幾人從地上爬起來,打亮電筒一照,看出他們摔倒在了一個欄杆不高的羊圈裡,一群羊擠在圈裡,一雙雙眼睛靜靜地打量著他們。幾人剛跨出羊圈,旁邊的火光就移了過來,無需多思索,五人又一次落荒而逃。當他們再次回頭往後看時,兩個人影正提著槍,舉著火把在房前房後走動。最終,我姥爺他們跑遠了,兩個人影隱沒在山彎那邊,火把的光亮漸漸消失。
繼續前行,離那兩個提著槍的人影越遠越好。
沒人說話,我姥爺不知道學生們在想什麼,那兩個打火把的或許就是彝族人。真要那樣的話,他們多少見到了彝族人一面。雨停了,一道道劇烈抖動的閃電從高空向下迅猛伸展,一直插到地面,好像天地間長出了一根根放射強光的樹根。山裡一片慘白之時,喬看見了自己和幾個同伴的姿態,都是一手朝前握著一根樹棒開路,另一隻手攥著亮晃晃的匕首。她輕輕叫出一聲“唉呀”,手裡的匕首掉在地上,人跪倒在泥濘中。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第12章 無法抵達的山中客棧
大家清楚,她是被嚇壞了,被自己的模樣和同伴的舉動嚇壞了。但沒人去拉她起來,這得靠她自己。果然,她拾起了地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