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的國軍年輕女軍官叫批婆娘,口氣十分難聽。看樣子再坐下去也不會有什麼好話可說,我姥爺只得跟頭人打個招呼,自己上了樓。
住在頭人家裡過夜,我姥爺心裡一點不踏實。
樓下彝人的鼾聲傳上來,我姥爺輕輕一翻身,身下的穀草咕咕發響。厚厚的穀草上面鋪著一塊竹蔑席和大塊羊毛氈,最下面是木樓板,要是沒有翻毛棉大衣當被子蓋,一定會被凍出病來。頭人派出去的人那麼快就找回了我姥爺的褡褳、翻毛羊皮大衣和駁殼槍,但那一大包針少了大半。當時,在月光裡,我姥爺以為輪到了自己,掐脖子也好,挨一悶棒也好,只好都認了,但沒那一回事。只是那三人當中,顯然沒有打鐵。地名挺怪的勒俄地,土司有一個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畢業的兒子,也不知道他的俯上在何處。頭人一直寒氣逼人,每一開口都沒什麼好話,大辦酒肉像是在被迫按什麼規矩行事。德古能說會道,對人挺熱心,也挺能繞彎子,好像在暗暗調和什麼。畢摩有點神使鬼差的樣子,總共說了兩次話,雲裡霧裡漫無邊際,發出的聲音好像還帶著一種吟唱的腔調。
外面悄靜無聲,該有月光灑滿群山,抹在彝寨的房屋瓦板上。
藏於深山的勒俄地,是不是自己還藏著別的什麼?我姥爺的二弟,怕是跟人家沒什麼交情,否則關係不怎麼樣。頭人說德國人魏司那個老朋友不是好朋友,說的不是那個人而是那種人,這種說###不會也把二弟包括在裡面?有意思,老朋友,我姥爺常年在外做生意,哪怕跟最壞的對手碰上,一起喝酒時也要互稱老朋友。而我姥爺自己,酒勁一上頭說了些搶賣人的話,可能給人家的感覺是他這樣的人搶不得,更不敢賣。對此,人家會不會想,他是因為有個團長二弟,才敢那樣跟人家說話的?而從前,那些被搶賣的外族人,落難之後敢跟彝人像他那樣說話嗎?還有,喬在何方,眼下怎麼樣了?那個喬姑娘,是瘦了些,要是再強壯點,一定還能多佔一會上風。要不是辮子被彝人拽住了不撒手,也還會再多堅持一會。兩根辮子經不起幾下拉扯就散開了,人也經不起幾下撲壓就軟了。喬,挺瘦的一個孩子,蹲在土坎高處時,兩個奶奶倒是擋住了大半,但下面卻絲毫沒能遮住。她的命難道會不如兩千年前那個禽堅的命好嗎?
夜深之時,一種金屬片發出來的樂聲像蜜蜂吟唱,一直撩撥著我姥爺的夢境。
第37章 勒俄地秘密法事
拂曉前,他起床到外面灑尿,發覺自己的十個手指一夜之間已變粗變腫彎不過來,掏了好一會才掏出褲襠裡的東西。而且,襠裡的東西也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粗大,像是出了啥毛病。身後有鐵鏈子響,是看家狗把頭伸出院門,正兩眼緊盯著他。他鬧不清身上的變化是高山反應還是因為水土不服,更擔心是不是那幾根鑽進體內的針把血管堵住了。他回到樓上躺下,看到喬就蹲在土坎上,就站立在對面不遠處,就躺在眼前陽光下,直到兩眼瞪著木板瓦的縫隙間漸漸露出淡淡的白色。
早上醒來時的走動、咳嗽、東西碰擦聲中,彝人們揉一揉眼睛開始幹活。沒人洗臉,我姥爺想洗,頭人告訴他,要洗得到外面山溝去洗,但雪山融化的雪水要把面板凍裂。我姥爺把自己無法彎屈的手指伸給頭人看,頭人拖腔拿調說,“這個嘛,頭天吃了綿羊,第二早上就這種樣子。”頭人對我姥爺仍舊冷言冷臉,女主人可能覺得過意不去,微微笑著對我姥爺說,“我們彝族離不得羊子,最喜歡羊子,只用棒棒打羊,從不用刀殺。”
女主人說的是彝人怎樣對待羊,也就是彝族人對羊的感情。要是換了頭人說出這層意思,我姥爺難免又要想到別的上面去。但他還是不由想起了昨晚當頭捱了一棒的那隻羊,以及自己躺在林中挨的那一悶棒。女娃們在火塘邊做吃的,用開水把鬆散的苦蕎麵活好,攤開一塊麵,包一塊燒紅的石頭在裡面,然後放進火塘烤。看院的狗夜裡解開了鏈子,正爬在門口睡覺。火塘邊上一個幾歲大的女娃在捉跳蚤,手指蘸口水屏住氣,動作靈巧利落,捉住的跳蚤用針線穿起來,已經穿了一長串。端上桌的除了苦蕎,還有甜蕎疙瘩飯,是一種粘糯發甜的東西,發酵後變得很鬆軟,我姥爺又是自己單獨吃早飯,覺得甜蕎比苦蕎好吃。而蹲在火塘另一邊的彝人們,更愛吃的不是這些,是洋芋酸菜湯。
什麼時候狗已在屋子裡轉來轉去。一個女娃笑著說了一句什麼,我姥爺看著她,女娃轉身進了另一間屋。飯後又圍坐在火塘邊,頭人好像清楚我姥爺想知道什麼,解釋說女娃剛才說的話。“她說的是,幹活時狗睡覺,吃飯時狗醒來。”頭人的話不能往別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