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已經有6位教授辭世,上半年是汪景壽、孟二冬,下半年這兩個月內便走了林庚、林燾、儲斌傑加上前幾天的徐通鏘。此前,也就是林燾教授逝世後不久,我在香港遇見韓國濟州大學的宋宣教授,她是林燾的博士,1999年畢業的,尚不知道林燾先生已經去世,聽我一說,非常難過,連活動也不參加了。今天系裡一片忙碌,靈堂那邊不斷有弔唁的送來花圈輓聯。我跟辦公室楊主任說,做點道場吧,共產黨人也要敬天畏人啊。
從系裡回來吃了午飯,白麵卷子玉米粥,黃瓜蘸醬白菜湯。整理了報刊來信,開始備課。忽然大姨家表弟打來電話,他素來持重嚴謹,從不輕易打電話的,我料到必有要事。表弟冷靜地說:“我媽快不行了。”我啊了一聲,趕快叫老母親接電話。母親接電話後很是難過悲傷,我勸她平靜。然後迅速請人去買今晚的車票,並給表弟簡訊,為大姨祈禱。心情煩躁,看不下書,便用撲克牌占卜——是個兇卦。兩小時後,車票買到,我簡訊告訴表弟車次。表弟回覆說:“我媽已經病故。”我心中一沉,努力保持鎮定,為的是不刺激母親。在給表弟發簡訊時,大姨的形象一幕一幕湧上了我的腦海。
我的外祖父一家,祖籍山東海陽,後來闖關東到了黑龍江五常。外祖父勤勞精###狠手重,是當地著名的一位財主。他老人家還健在,已經95歲了,以後我會寫寫他的事蹟的。他有一兒三女,我的舅舅和老姨都在他身邊,我的大姨和母親則先後闖到了哈爾濱。大姨和大姨父都勤儉持家,雖然生了三兒一女,但生活比我家要好。我母親是二女兒,過日子本來就比不上大姐,加上我父親是個老八路、大酒鬼,雙職工養活一兒一女,居然多年買不起一塊手錶。而我大姨父是個鐵路上的基層職員,家裡卻在上世紀60年代就有摩托,有獵槍,後來為了不露富又賣了。大姨家乾淨整潔、大紅松木地板擦得油光可鑑,我的表兄弟們也都穿得比我好。我每次去大姨家,除了喜歡他們家的房子以外,也很喜歡他們家自己醃的小菜。我的表兄弟們高大英俊,都很能幹,動手能力比我強。大哥幾乎什麼都能製造,不僅會挖菜窖、蓋房子,而且從檯燈到收音機,都是自己造的。後來還自己組裝了一臺電視,而他的學歷只是技校畢業。我為什麼有時候看不起現在的博士碩士?這可不是什麼“仇富”心理,而是我從小就認識太多太多的勞動人民中的專家能手。讓這些人都下了崗,實在是這個國家的特大損失。我在哈爾濱的市民裡,基本屬於“啥也不會幹”的,走投無路,只好考進北大混日子。沒想到混進知識分子隊伍後,我竟搖身一變,屬於“啥都能幹”的。挑水劈柴,做飯補衣,溜冰划船,打架鬥毆,居然都是能手。最可笑的,是在哈爾濱屬於“根本不會喝酒”的我,在文化界被叫做“北大醉俠”,最近還被文化部中國酒文化協會聘為首席顧問。要不為什麼我總是提醒年輕朋友們切勿輕信媒體,切勿輕信知識分子呢?
我小時候曾經算過,大姨家比我家的收入只多20塊錢左右,但是日子過得井井有條,屬於那時的“中產階級”。親戚們去他家拜年,他家能夠做出20多道菜,而我家只能做出8道。這裡面蘊涵著大姨多少的心血啊。我去大姨家,大姨總能給我美味的零食,榛子松籽爆米花啊,高粱飴啊,山丁子啊。但是我注意到,大姨總是很瘦,總是一副操勞的神態。她起早貪黑地工作,照顧丈夫和孩子,還要在親戚中保持大姐的形象,真是“含辛茹苦”。有很多年,大姨在郊區上班,天不亮就要去趕小火車,晚上回家,天都黑了,真是“披星戴月”。她的孩子們很小就都能持家,當父母回家的時候,飯菜已經做好了。而我只能生起爐子熱好主食,坐在黑暗裡背唐詩,等著父母回來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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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念我的大姨(2)
大姨總是謙虛客氣,總是稱讚別人家的優點。但能夠看出,她是非常熱愛自己的家的。我前幾年回哈去看她,我說還記得小時候她家最早住磚街6號,後來住瓦街8號,大姨非常高興,說我外甥就是記性好。孩子們都成家立業了,而且都有了健壯的第三代。大姨和大姨父住在一個新的小區的頂層,每天爬樓梯當作鍛鍊身體,還在贈送的樓頂露臺上養了一大片花草。不過畢竟歲月不饒人,70多歲的大姨滿頭白髮,一臉皺紋,身體開始衰弱,心臟也不愛好好工作了。我說我太忙了,不能經常回哈來看你們。大姨說:“沒事兒,我外甥從小就是名人,你不忙誰忙啊?我在電視上看見我外甥就行啦!”親戚們的寬慰,卻常常令我慚愧。我東跑西顛無事瞎忙,而為自己的親人們做的事情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