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開了方子,不料氣色竟有好轉,病人家屬就此奢望上自己,幾日後病情再度惡化時,不知該如何下臺。
醫者不是神仙,俞喜仁應道:“為難,為難。”招呼來一條熱手巾遞上。鄭佑全擦著臉,覺著忙碌一天,只想找個地方一場大睡,緊擦了一把,將手巾摔給身旁的活計,說聲:“回家了。”
鄭佑全行至門口小船前,見俞喜仁仍緊步跟隨,覺著不應如此殷勤,忽然想起一事,問:“何家小孩來了麼?”俞喜仁:“早來了,安排下了。”鄭佑全點點頭:“孩子怎麼樣?”
俞喜仁:“我雖然討厭小孩,但他好像挺懂事的。”鄭佑全又聊了幾句,吩咐一聲:“這孩子以後你調教吧。”一撩袍襟,轉身上船。
望著小船漂遠,俞喜仁後悔自己對這小孩的讚美之詞,引來“這孩子以後你調教”的後果。回到店中,抬眼見到何安下在櫃檯後面一臉興奮,好像拿著什麼東西在撕來扯去。
俞喜仁心叫“糟糕”,躥到櫃檯後,見何安下手中是一張黃紙,已被揉得稀爛,登時心急腦熱,暗道“糟糕之極”。
原來何安下收拾完被褥,便四處溜達,行至賬房,瞅見櫃檯下貼著張黃紙,上面勾畫著一些莫名其妙的筆畫,不知是什麼文字,反覆揣摩,仍不知究竟,心想貼在這麼不起眼的位置,一定也不會是什麼重要事物,不如撕下仔細研究。撕下後又想,會不會其中奧秘不在字上而在紙上,便揉來揉去,仍未有發現,一時興起便要將其扯個稀爛。
俞喜仁開春後染有牙疾,鄭佑全開了幾個方子,俞喜仁連呼“管用”,其實仍疼得死去活來。求醫不成便求巫,俞喜仁從龍頸山道觀請來一張符,按道士的吩咐貼在自己常坐的地方——賬房櫃檯下,然後取個錘子在符上狠敲一下,口中大叫:“還疼不疼?”竟然從此不疼了。
他對這張符視若珍寶,見何安下將它揉得像一塊抹布,登時眼前一黑,覺得滿嘴牙“咯咯”作響,久違的牙痛排山倒海般襲來。
他恨不得在眼前這個小孩身上咬上幾口,表面仍很和藹地對何安下說:“玩什麼呢?”
何安下一抬手:“這個!”俞喜仁接過那張皺皺巴巴的符,一陣心酸,勸告自己不要和小孩鬥氣,強忍著怒火和牙疼,慢慢轉過身去,擺擺手:“回屋休息去吧。”
何安下:“好啊!這要是沒用,就給我吧!”一抬手從俞喜仁手中抽走了那張符,鞠了個躬,快步去了後院。
俞喜仁還沒反應過來,手心一空,符已不見,聽著一串小腳丫劈里啪啦地跑向後院,滿腔怒火再也無法抑制,暗叫:“打他!”
捂著牙追向後院,見何安下立在庭院中,觀察著新的環境,神情畏縮,和剛才初生牛犢的勁截然相反,俞喜仁不由得一愣,想到他是個孤兒,心腸又是一軟。
俞喜仁的怒火化成了滿腹心酸,慚愧地走到何安下面前:“那個符是治牙疼的……我牙疼。”何安下仰望著俞喜仁,恢復了生龍活虎的神情:“它怎麼治牙疼。”
俞喜仁覺得這小孩還講道理,便一五一十地講了,想讓這小孩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要是產生內疚也就不用打他了,後來見小孩眼中閃爍出無限好奇的目光,像在聽評書。
俞喜仁登時沒了講吓去的心情,湊合著說完:“拿錘子一敲,說還疼不疼——就好了。”不由得又是一陣牙痛,嘴裡的聲音變了調。
俞喜仁急捂著腮幫子,死去活來時,感到周身衣服一緊,被何安下揪住了袖子,不知要拉他去哪。俞喜仁渾身無力,也就隨著何安下跌跌撞撞地去了。
行至前廳賬房櫃檯處,何安下晃晃手中的符,仰頭問:“真的靈麼?”俞喜仁哭笑不得,點點頭:“靈!”何安下動作很快,將手中的符放在櫃檯上,揀了塊硯臺蓋子,在符上一敲,問道:“還疼不疼?”
俞喜仁氣得幾乎暈過去,但想到自己說了半天此符的靈驗,“還疼”這兩字實在說不出口來,只得強忍著痛苦,臉上綻出笑容,叫道:“不疼啦!”
何安下看看皺皺巴巴的符,看看俞喜仁,雙眼滿是欽佩之色。俞喜仁看到何安下的表情,顯然對自己崇敬之極,心情登時一暢,一整天的彆扭隨風而去,對眼前這個小孩越看越是喜歡。
俞喜仁覺著一張皺皺巴巴的符不會再靈驗,尤其是明明嘴裡火燒火燎,還要在何安下面前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滋味實在不好受,所以第二天清晨向鄭佑全借了船,決定再去一趟龍頸山求符,將上船時,忽然一陣激動,想起了何安下,產生“不如帶這小孩去見見大場面”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