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滴一滴往下落,嗒嗒的聲音顯得十分清晰響亮。
磨鏡少年斜靠在韋馱腳下,目光裡一片茫然。此時他對眼前的一切都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他的心不在這裡,他的心完全回到了過去……
朔風呼嘯,雪花飛舞,崑崙山上一片冰雪世界。
凝玉崖迴雪洞中,師父的臉扭曲變形,猙獰可怕,呼吸粗重而又急促,兩隻眼睛死死地盯著我,直似要看透我心裡的任何隱秘角落。我也看著師父,從佈滿刀疤的臉,看到斷截的右臂,再看到裹在毛毯裡已經殘廢的雙腿。不用師父說出口,我自己先已經按捺不住了,一股怒火炎騰騰從冰冷的腳底升起來,直衝腦門。我慢慢跪下拜了三拜,咬著牙道:殺盡武林四大世家。我要讓他們血債血償!師父這才慢慢閉上了眼睛,似乎突然間變得精疲力竭,沉沉睡去……
滿天的斜暉中,我大步流星走下崑崙山,走上危機四伏的復仇之路……
仲春時節,中原大地繁花似錦,秦嶺卻仍是一片嚴冬景象,嶺頭梅花衝風冒雪開得正豔。
我鑿開小溪上厚厚的冰,撅起屁股,把頭伸進冰窟窿裡咕咚咕咚喝水,耳邊似乎聽到一聲輕笑,接著看到動盪的水裡倒映出一張俏麗的臉龐。那張臉向我微笑,隨水流不停地晃動,忽隱忽現,看不真切。抬頭看時,四下裡並不見一個人影……
只見黑黝黝的梅枝屈曲橫斜,萬朵梅花爭奇鬥妍,匯成一個香雪海。花瓣無風自落,飄零婉轉,淡香氤氳,時聞好鳥啁啾。我不覺看得呆了。
落紅滿地,綠葉成蔭,潼關古道旁的一家旅店裡,暮雨瀟瀟,孤燈如豆。
持續的高燒昏迷之中,我看到了自己從沒見過的母親,她年輕,美麗,目光充滿了慈祥和憐愛,模樣竟然像秦嶺水中見到的人影。恍惚中,一隻手輕輕撫摸著我的額頭,那種溫煦微癢的感覺是我從未經受過的。我渾身懶洋洋的,一動不想動,盡情享受這幻覺中的幸福,不敢睜眼,唯恐這溫馨離我而去。涼風颯然而至,我蘧然驚醒,只見燭影搖紅,窗帷輕擺,我翻坐起來,掙扎著走到視窗,隱約看到一個美麗的倩影飄然遠逝,忍不住脫口喊道:娘……
回答我的只有子夜的靜寂。所有的樓房樹木黑魆魆的像一團團煙霧,如水的月光灑下來,籠罩了一切,迷離了一切。
月黑風高,四野空曠,偶爾有野狼絕望的嗥叫。
太原府晉祠附近的一座荒山上,刀光劍影,血雨腥風。威震西北的金槍趙小寧和虎膽龍威司馬嘯風槍折刀斷,雙雙倒地苟延殘喘。我將他們盡情折辱,正要用冰心消業功將他們的內臟凍結,讓他們在之後的七天之中受盡痛苦折磨而死,一條人影倏然飄墜,攔在我的面前,身法之輕,竟然事先沒有聽到半點聲息。那人影並不說話,只是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我,一雙眼睛晶瑩透徹,如秋水流波,在黑暗中閃爍。忽然她一聲輕笑,翻然而去。我沒看清她的臉面,卻已經強烈地感受到那股氣息,就像浪跡多年的遊子一旦回到了母親的懷抱,不由得熱血沸騰,難於自已。唯恐失去她的蹤影,只得舍了地下的兩個人,朝著人影消失的方向奮力直追……
不知何時,風停了,星星綴滿穹廬似的夜空。撲面而來的是一股盎然的春的氣息。
逍遙谷外,細柳飄金,山花吐紫。
我緊握著那隻溫潤的小手,寧死也不會放開。徐徐清風將長髮撩起,顯出我朝思暮想的俏麗容顏:高高的額頭,長長的睫毛,小巧的鼻子和微翹的嘴角。如果不是年齡懸殊,我真的就要叫出母親兩個字了。她那雙深遂的眼睛脈脈含情,充滿期待。
善與惡,情與仇在我心裡正做著殊死搏鬥,一邊是師恩重如山,一邊是美人情似海。隨著兩股力量的消長變化,那隻小手竟然也是忽而溫暖,忽而冰涼。不知不覺中,從出生以來一點一點堆砌起來的仇恨的冰山,在那雙溫馨的目光注視下,慢慢消融,傾斜,終於轟然倒塌,瞬間化為齏粉……
遙山橫黛,好風似水,清溪如琴。夕陽已經隱沒,晚霞正在燃燒,朵雲悠悠,枯樹枝頭嫩芽新生,有一對燕子相對呢喃。
雄雞高唱,晨光熹微。
江南某偏僻的小鎮。我又一次檢查擔子,確定沒有忘記應帶的工具,便和倩如告別,準備出去做我第一天磨鏡的活計。倩如把我叫住,吹滅著了一晚上的油燈,手裡拿著剛剛繡好的香囊給我掛在胸前。我看到香囊上面還用牛皮繩綴著一塊玉玦,笑著道:我可是個有身份的磨鏡工。倩如正顏道:香囊就是我的心,你走到哪裡我就陪到哪裡。牛皮繩柔軟但堅韌,正好修正你急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