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不是走了嗎,今天咋又回來求我?有本事你就別來求我。我不管你是啥事情,能辦也不辦,能幫也不幫,看你有啥辦法?就是死了人也活該!”崔明仁拿定注意,看了看李德民,拄著柺杖,沿著通向寬敞家園的人行道自顧自地走了,一邊走一邊咳嗽,嘴裡說著只有自己才明白的話。
看著崔明仁遠去的背影,李德民沒有了主意。是回張家莊,還是去求崔明仁?他孤零零站在熟悉的道路上,站在熟悉的鋪滿晶瑩白雪的土地上,站在曾經熟悉的莊園外面,失去了主張。眼前的一切那樣熟悉又那樣陌生,一望無際的原野、良田、樹木,甚至包括還沒有融化的積雪,都是剛剛離去的人的財產。看得出來,崔明仁比以前闊氣多了:地更寬了,樹木更多了,房子更大了,圍牆更高了,更霸道了,也更不講人情了。眼前的一切都屬於崔明仁,是崔明仁置辦的家業,是崔明仁積累的財富。財富給崔明仁帶來了體面,也助長了崔明仁的脾氣。李德民直愣愣地站在冰冷的雪地裡,站在他曾經做過幾十年苦力的土地上,面對的卻是他曾經為之賣命的東家無情的拒絕。東家沒有問候,沒有招呼,甚至沒有普通鄉民的一般禮節,哪怕是“喝一口水”這樣最簡單的問候。這就是他曾經為之賣命的東家!兩隻準備送給東家的老母雞跌落在雪地上,撲打著離開了,雪地上留下一綹長長的痕跡。
“這不是老李頭嗎?你不是進山去了嗎,咋又回來了?”突然而來的問話喚醒了無望至極的李德民。一個騎著粟色大馬的年輕人在他身邊停下來,並從馬背上下來,看著在雪地上撲稜的老母雞。“哦,是少東家,你可好啊!我正有事求您呢!”看見崔長生下馬,李德民非常高興,擔心崔長生像崔明仁一樣離開,急忙提出請求。“你回去等著吧。我已經安排人把張拴龍放了。”崔長生一臉客氣,不等李德民說明來意,“兩隻雞是你帶來的吧?”“是,是……是送給老東家和少東家的。快過年了,不成敬意!”李德民誠懇地說。保安隊長撿起綁在一起的老母雞,在手裡掂了掂,提著向寬踔的家院走去。
李德民看著崔長生的背影,心裡有說不清楚的感覺和隱隱的擔心。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擔心什麼,不清楚自己的擔心來自何方。崔長生會放人?崔長生對窮苦農人有著天生的敵視,喜歡想方設法捉弄他們,喜歡在別人的痛苦中尋求快樂,喜歡以別人的痛苦為快樂。“難道這一次是個例外?難道崔長生有善了心?”隨著年齡的增長,人總會變化,但願崔長生變好了。李德民無法明白崔長生放走張拴龍的用意,無法明白崔長生說話的真假,只想把訊息告訴張家莊的親人。
山魂10
10
張全有父子被抓以後,人們在族長帶領下繳清了鄉公所的稅捐和罰款,繳清了保安隊出兵的費用和攤派。他們以為只要交清稅捐和罰款,只要有縣長說話講情面,張全有父子就會被放出來,張家三房就會恢復往日的平靜,張家莊就會恢復安寧和和諧。經過多方努力,張全有回來了,張拴龍卻沒有回來,張家三房也沒有恢復往日的平靜,張家莊沒有恢復安寧和和諧。人們覺得喪氣,甚至受到了侮辱。張拴龍被抓是三房的恥辱,也是張家莊的恥辱。張拴龍被判刑開了張家莊的先河,毀壞了張家的家風。家不像家,族不像族,村不像村。張全有一家人的心事集中在張拴龍身上,吃飯、做事、串親訪友,無時無刻不談及此事。張家莊的話題集中在張拴龍身上,人們為三房長子遭受的不白之怨而惋惜,為張拴龍的出路而擔憂,為張家遭受的侮辱而喪氣。人們期望好訊息,期望張拴龍免受牢獄之災。李德民從崔家莊帶回來的訊息沒稜兩可,卻似乎看到了希望。儘管訊息並不可靠,也不能使人安心,人們仍然欣喜,依然興奮不已。人們期待著天快一點亮,太陽早一點升起,早一點看到親人歸來。
張家的高興讓李德民心裡有說不出的滋味。他不忍心打碎他們的夢想,不忍心讓他們難過。脆弱的家業在災難中毀壞殆盡,留下的只有傷病的人、被抓的人和沒有長大的人。沒有了人,這個家還有什麼?他們需要好訊息,需要親人歸來,需要家庭團圓。誰忍心打碎他們的夢想,打碎他們的期盼?
李德民默默地看著張家人興奮的神情,聽著人們的議論和祝福。他走出窯洞,在黑暗中看著隱隱綽綽的溝壑和山巒,任憑寒風刺激著面板,吹打著蒼老的面頰,默默地企求上蒼開眼,企求張家早日擺脫痛苦,走出苦難。他無法打消顧慮,不明白顧慮的來歷,甚至懷疑是上天給他的暗示。他悄悄回到窯洞,默默地爬上土炕,坐在角落裡靜靜地抽著旱菸,看著張全有拖著病痛迎接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