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六百多人的學校就是一座了不起的大學校了。都站到講臺下,黃澄澄的一大片。教師站在學生隊伍前邊,當時這些知識分子還可以隨便穿衣服,長袍馬褂,西服革履,愛穿什麼就穿什麼。
六百多人的集會,片量很大,可是沒有擴音裝置,講話的人只能扯著嗓子喊。當時擴音器已發明出來,只是還沒普及,一般機關學校都沒有,全憑講話人自己生成的那個肉嗓子喊,有多大嗓門發多大聲音,最多在嘴前邊套上一個鐵喇叭筒子,把聲音攏住,再發生一點共鳴,如此而已。
今天丁於沒拿鐵喇叭筒,他知道憑他那尖嗓門,一兩千人的大會也沒問題。這時他仰起脖子,尖聲喊道:“同事們!同學們!昨天在北市場發生了一起駭人聽聞的反滿抗日大案件,是無法無天的魔鬼共產黨乾的!我們學校也有參加的,其中領頭去的已經被打死,還有被抓起來的,這些都是罪有應得的。根據當局已經掌握的情報和被抓去那壞蛋的供詞看,還有一批漏網的不法分子,正懷著僥倖心理,裝成好人一樣,站在大家當中。我們不能讓一條魚腥了一鍋湯,一定要把這害群之馬抓出來!”
丁於講完這段話,就轉著猴眼珠子向學生隊伍和教職員當中看了一圈。操場上靜靜的,沒有一個人講話,沒有一點聲音。
白樓前枝葉茂密的鑽天楊上有小鳥在叫。
丁於咳嗽一聲,嚥了口唾沫,又接著喊道:“當局也知道昨天到北市場去的還有不少好人,有的是去市場閒逛,無意中碰上的;有的是不明真相被騙去的;有的是被脅迫著裹進去的。為了把好人壞人分開,現在我奉當局之命宣佈:凡是昨天到北市場去過的同學——對,也包括教職員,都把手舉起來!聽著沒有?舉手!”
操場上仍是靜悄悄的,沒一個人講話,也沒一個人舉手。
“怎麼?沒聽見嗎?”丁於的尖嗓子提得更高了,大脖筋憋得比筷頭子還粗,站在最後排的學生都能看見。“告訴你們,名單就在我兜裡揣著……”他用殘缺的右手叭叭拍著衣兜,“誰去誰沒去,誰是好人誰是壞蛋,都分得清清楚楚。現在就是給個機會,識時務的趁早乖乖地把手舉起來。好人一舉手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