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每逢吉慶日子,例如過年過節,不是都不許說死嗎?”
王一民點點頭:“平常也忌諱說死,罵人話上面常常加個死宇。”
“日本也這樣。所以我說不同當中也有相同。譬如我們的語言是不同的,但是寫到紙上的文宇卻又相同了,‘真名’和‘假名’,一是完全從中國拿來的,一是拿了一半——單‘立人、寶字蓋、草字頭、三點水等等中國字的偏旁,就成了我們的字母。再譬如現代穿的衣服,中國和日本是完全不同了,尤其是婦女。但是在中國戲臺上演的歷史劇中,卻可以看到現代日本服裝的原型,這又是不同中的相同。像這樣的例子,在中國和日本的衣食住行、風俗習慣等等方面,真是到處可見,俯拾皆是了。”
王一民注意地聽著,品味著,思索著他談這些話的真正意圖。同樣的內容可以得出完全不同的結論:它可以成為日本侵略中國的“理論”根據,也可以成為真正親善的思想基礎。那麼玉旨一郎想達到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想到這裡,他就接著玉旨一郎的話音,試探著說道:“您講得很精闢,很有見地。可是是不是有些抬高中國了?”
“不,不。”玉旨一郎緊搖著頭說,“我是研究歷史的——教育史也是歷史的一個分類——我非常重視歷史的真實性,歷史的真實就是這樣,日本有好多東西來源於中國,尤其是在文化方面。這就是我們為什麼那樣敬重唐代高僧鑑真和尚的根本原因。”說到這裡,他開啟書櫥,從裡面捧出一個用黃緞子帶繫著的,一尺見方的木板夾子,輕輕地放到王一民面前,然後又小心翼翼地解開緞帶,開啟木板,裡面展現出一張很粗糙的黃紙——是由於年深日久而變黃的紙。紙上用木版印著一位盤腿打坐的中國老和尚的肖像,肖像的兩隻眼睛閉著,周圍是白色的靈光。肖像下面寫著“初祖傳燈大法師”,肖像周圍印著象徵著祥雲的“雲卷”圖案。在黃紙的最下邊,有一行小字,上寫:江戶福康藥店制。
王一民一邊看著,玉旨一郎一邊指著說:“這是我國江戶幕府初年的一張包藥紙,距離現在有三百多年了。‘江戶’就是東京,‘初祖’是日本醫藥界對鑑真和尚的尊稱,‘傳燈大法師’是日本天皇賜給他的法號。看了這張粗糙的包藥紙,您就會知道日本朝野上下對他是如何敬重和愛戴了。這是歷史的見證啊!”
王一民深深地點著頭說:“好!您收藏了一份非常有價值的歷史文物!”
“這是家父留給我的,在日本大概也找不到幾張了。”玉旨一郎一邊說著一邊又小心翼翼地把木板蓋好,繫上緞帶,送進書櫥。
王一民略微思忖了一下說:“這樣珍貴的文物,應該讓更多的人看一看,我建議您製成鋅版,在畫報或報紙上發表一下……”
還沒等王一民說完,玉旨一郎就搖著頭說:“不行,至少現在不行。”稍停了一下,他嘆了口氣說,“不是時候啊!”他又直盯著王一民看了看說,“連您不都說我在‘抬高中國’嗎?您看現在有哪一個日本人能站出來說一句‘抬高中國’的話呢?把中國抬高了日本怎麼辦呢?還能在這裡當‘太君’,當‘太上皇’,像我叔叔那樣……”說到這裡他把話咽回去了,低下頭,看著腳上穿的木頭拖板,沉默著……
王一民也不說話,靜靜地看著他。
半天,玉旨一郎忽然抬起頭來,他眼睛裡閃著亮光,直看著王一民說:“王老師,我今天請您來,是要把心裡話向您講講。因為根據我的觀察、研究和分析,我認為您是一位正派的、熱愛祖國的知識分子。如果說得更進一步的話,您可能不是一個人在行動……”說到這裡,他把話停下了,直著眼睛看王一民,目光那樣深沉,是觀察?是審視?還是要看到王一民內心深處的什麼?使人不解。
王一民靜靜地。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他連眼睛都不眨,莊嚴地和玉旨一郎對視著。他臉上既沒有驚訝的表情,更沒有恐慌的流露,簡直平靜得像方才看過的鑑真和尚的坐像一樣。
從牆上傳來的嘀嗒嘀嗒的鐘聲判斷,時間大概過去了有一分鐘,玉旨一郎才點點頭說:“您真鎮靜!我敬服的也正是您這種大無畏的鎮靜態度。我第一次發現您這驚人的鎮靜是在課堂上,您正在給學生講反抗異族侵略的中國皇帝朱元璋,這時您發現我了,竟能那樣不慌不忙地把問題一轉,轉得又輕鬆又自然,讓人簡直無懈可擊。接著我們又進行了一次令人難忘的談話。您竟能在愛國真情已經完全流露的情況下,辯解得既不露痕跡又頭頭是道。我相信,如果那是在一個公正的法庭上,您一定會獲得無罪釋放的。”
玉旨一郎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