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九,阮素臣看見了邵九,否則他不會這麼問!心底忽而升起的希望讓她因長久昏睡而灰暗的眼眸頓時如潮水般清澈明亮,拉住他的手,眼底有一絲隱隱的害怕:“他……”
“邵九”那兩個字,彷彿有一種神奇的力量。眼前的少女剛從昏迷中醒來,腿上還纏著繃帶,吐納還如此虛弱,但一雙眼眸卻明亮無比,盈盈波光中,分明是那麼急切,卻又有一絲掩飾不住的懼怕,是擔心、又是害怕,擔心邵九到底好不好,卻又害怕答案,怕等到的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這種感覺,阮素臣又何嘗沒有體會過,又何嘗不懂?那是一種切膚的情感,只有真正在意的人,才會如此。
他怔怔地看著她,窗外月光幽幽,落在天花板、地上,彷彿披著一層白色的紗幔、涼薄、淒冷,沒有一絲溫度,如同他此刻的心,嫉妒、悲哀、痛楚一點點地化開。良久良久,他聽到自己沒有一絲情緒的聲音響起:“他在另一棟院子裡。”
他沒死!突如其來的喜悅將寶齡淹沒,她坐起來,卻被一雙手按住,那雙手,涼如被露水浸溼的花瓣:“你要做什麼?”
“我要去看看他,他醒了麼?”寶齡直接道。
阮素臣的嘴角輕輕地彎了彎,不似平日的溫和笑意,卻有幾分複雜莫名的情緒氤氳在眼底,“大夫說過,你十餘天之內不能下床,否則骨頭再次錯位,便有可能再無法固定了。”
寶齡一時怔住。
望著她眼底一閃而過的失望,阮素臣心微微一凝,終是低語道:“等你好了再去看他吧,你放心,我會讓人照顧他,人就在那裡,跑不了。”
最後一句話,他如同賭氣一般說出,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會變得如此,方才見她魂不守舍的那一刻,他心底像是被千萬只蟻蟲啃食,素來極為自制的情緒竟失控。
那是一種名為嫉妒的東西,慾望、嫉妒、痴念,這些情感,他從來都不齒,然而卻未想到有一天,他會被困住,如蠶絲作繭,越來越緊,無法抽身。
在他溫潤的表面之下,從來是比任何人都固執的心,沒有人能左右他的思想,沒有人波動他的情緒,只有——她。
“你好好休息,我過會兒再來看你。”他靜立著,幾乎下一秒便轉身離去。彷彿多呆一秒,那心底洶湧的情感便會無法控制,如潮水般絕提而出。
走出寶齡的院落,他慢慢朝前走,在另一重院落前停下。屋門微微敞開,一個五十開外的男人走了出來:“四公子。”
“許大夫,”阮素臣微微抬起下頷:“他怎麼樣了?”
許懷康眉頭慢慢鎖住,輕輕搖了搖頭:“這位公子與那位姑娘不同,雖也是落在那泥沼中,但傷勢卻嚴重得多。;老夫檢視過,他的脈象很是奇怪,雖沒有停止但細若弦絲,心跳亦是極為緩慢,而且……”許懷康露出一絲困惑之色,“老夫檢視傷勢之時發現,他的病症怕是來自於腰間,他的腰間有一根鋼錐已透過面板生生地刺了出來,但若說只是硬傷,卻又不太一樣,一般的硬傷,縱然纏綿已久,只要傷口包紮得當,用了我的止血膏總會有些效果,但他的傷口卻不見癒合,反有潰爛之跡。”
許懷康能留在南京府那麼多年,醫術自然有他驕傲之處,但饒是他,也一時竟查不出那少年的病因,只知道那少年應當早有舊疾,並近日來已有發作與越演越烈的跡象,墜落懸崖只是一根導火線罷了。苦苦思索無果,許懷康也有些沮喪,只道:“老夫只能暫時以外傷來為他治療,待老夫再回府翻閱翻閱醫書,興許能找到些線索。”
聽了許懷康的話,阮素臣的眉梢也不覺微微一挑,眼底流露出一絲驚訝之色,半響,才點點頭:“那就有勞許大夫了。這個人……我希望他能活著。”
縱然心中的嫉妒如影隨形,但他還是希望那少年能活著,不為別的,只是他不忍看到她傷心的樣子。
他若死了,她該是會悲傷無比吧?
阮素臣合了閤眼,才朝屋裡走去。
縱然方才聽到許大夫對邵九情況的描述,但當真正看見時,阮素臣還是免不了心驚。
床榻上的少年,在月光的沐浴下,宛如透明,感覺不到一絲氣息。然而叫阮素臣心驚的並不止如此,而是少年周身所散發的氣韻。
直到此刻,少年的唇邊彷彿還帶著散淡的笑意,彷彿只是在春日的午後睡過去了一般,清雋優雅的面容、安詳沉靜的氣質、低斂垂著的眉目,甚至可以想象,當那雙眼睛睜開,會是怎樣的奪人心魄。
這樣的一個人,竟是快奄奄一息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