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老爺並沒有死。而阮素臣——似乎也並沒有事。寶齡想雖不算冰釋前嫌,至少,都好好地活著。
關於阮素臣安然無恙的事,她雖未親眼所見,但前一日平野來了。平野似乎也是趕來匯合的。平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陸離,然後在停放陸離屍身的營棚裡呆了許久,偶爾,寶齡能聽到隱約的、壓抑的嗚咽聲。之後,平野才走出帳篷,與邵九說話。
兩人似乎談及阮家與阮素臣,寶齡聽到阮素臣的名字,本想走近些聽個仔細,無奈在平野看到她的那一刻,便用一種恨不得殺了她的神情盯著她。
平野對她一直有種莫名的厭惡,她從前不明白是為什麼,還曾猜測過,但始終找不到答案,此刻卻是明白了。
她以為平野與陸離對於她來說,只是路人,然而,卻不是的。莫說陸離與她的關係,就算是平野,她還記得陸離說過,當初逃出那個村子的人,只剩下三個孩子。
便是“她”、陸離,還有——平野。
在平野的世界中,“她”與他是一道逃出來的,一道獲得了新的生命,一道長大的——朋友。那種感情雖不是與陸離之間的血脈之情,卻也是相濡以沫的。
平野不知道,她其實不是他心底的那個“她”,自然不可能表現出任何的默契,這樣一來,縱然知道她失去了記憶,平野還是對她有所遷怒吧?
怪她為何忘記一切,怪她為何——“認賊作父”。
特別,是當此刻,陸離為了救她而離開,平野對她的怨恨,便達到了極點。
她沒有辦法改變這個事實,也不打算解釋什麼。只是,被平野那樣的眼光一掃,她想到陸離,心中還是有些難過,腳步便頓了下來,再也無法走近。
因為隔得較遠,寶齡並聽不真切詳細的內容,只隱約的感覺到平野很急,臉色也有些鐵青,而邵九卻是一貫的淡然從容,平野說了許多話,他每次都似乎只是淡淡的地帶過一句,最後,平野不甘地離開了。
是在談論阮素臣麼?平野是不是因為邵九沒有將阮素臣“斬草除根”而畧有異議?這是寶齡所能想到的。這麼看來,阮素臣應當真的無事,否則,何須多言?就算提及,對於一個死去的人,平野又怎麼會是這樣的情緒?
這樣的話,她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
之前,在她與阮素臣做出約定之後,層決意留在南京府,那倒並非完全由於約定的束縛,也是出於自願。阮素臣對顧寶齡的情意,她體會得很清楚,她本是佔據了顧寶齡的身體,雖然不是她所願,她卻有一種彷彿硬生生地才散了兩個人的感覺,倘若她清楚地告訴自己的心意,他卻還是執意要留下她,倘若那樣能讓他幸福一些,也好。而對於她,彼時早已過盡千帆皆不是,在身邊的人——除了那個完全不可能的人,是誰,又有什麼關係呢?
然而很快,一切又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她從前不是顧寶齡,卻至少延續了她的生命。而此刻,她已知道,自己與顧寶齡完全沒有一丁點關係。她不是顧寶齡,靈魂本已不是,連身體也不是。
而這一切,阮素臣或許隱約有些發現了,終有一日,他會知道全部。
倘若,那樣一個她留在他身邊,當他得知全部,得知心底深愛的那個女子早已灰飛煙滅,而眼前那般挽留的人,只是仇人派來的奸細時,會是怎樣一番感覺?
痛不欲生、絕望?應當還有一絲與她知道自己身份時一樣的荒謬、諷刺吧?
既然如此,不如——就此不見吧。
只要知道他安好,便好了。
寶齡長長地舒了口氣,將心底那絲莫名的鬱結隨著氣息吐出去。
與此同時,邵九一隻手掀起簾子,望著窗外,倒過臉微微一笑:“下雪了。”
“什麼?”寶齡略一遲疑,隨即朝窗外看去。
風吹起她額前的髮絲,卷著幾粒冰涼如小石子的東西撲面而來——真的……下雪了。
看來這是北地初春的第一場雪。
這樣的北地的初春,比之江南,竟別有一番奇特的韻味。
南方無論陰鬱或雪天,空氣總潮溼、黏答答的,天空亦總是籠罩在一片淡霧中。而此刻的北地,雖然天空中細小的白色顆粒如棉絮般泱泱落下,然而遠方的天空卻高而清遠,藍色中帶著一層薄薄的灰,舒緩的氣流慢慢盪開,漸漸凝成一抹青紫,天際中,一隻雄鷹盤旋寰宇,傲然地俯瞰天地。
這是寶齡不曾見到過的世界。縱然是前世,她亦生長在南方,不曾見過北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