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請太醫們回去吧,反正我沒病。”
“來都來了,便診一下吧,你上次不也說擔心天冷腿疾又犯了麼?順便讓他們開些補藥也是好的。”
我知道他看似溫柔,其實有些事情一旦堅持便會相當固執,而且他現在是皇帝了,怎麼說也該給他留幾分面子,好歹不能召了太醫們來又無緣無故的打發人回去,於是乖乖的點了點頭。
他滿意的衝我一笑:“還吃麼?可見今天的飯菜對你的味口,下次朕囑咐他們照原樣兒再做。”
“偶爾吃著覺得味道還不錯,總不見得讓我天天吃同樣的菜色?”放下湯匙,我接過琥珀遞來的盛裝清水的盌,匆匆忙忙的漱了口,“別讓太醫令丞老等著了,興許他們還餓著肚子呢。”
不等劉秀應聲,我已整了儀容準備去大堂。
“讓他們過來便是。”
“我的陛下,這裡可是掖庭寢宮,召見外臣還是去堂上說話方便。”我回眸一笑,劉秀正慢騰騰的起身,竟是打算要陪我一同前往。
我腳步走得奇快,他反倒是慢條斯理,慢慢的跟在後面,身後尾隨中常侍代卬以及一堆的宮人。我本已一腳跨進大堂,卻在那個瞬間觸及了心中某根緊繃的弦,忙硬生生的把腿收了回來。
劉秀跟了上來,眉頭微微一挑,露出困惑之色。
我微微一笑,斂眉垂肩,恭謹的退至一旁。他深深的瞅了我一眼,忽然若有若無的嘆了口氣,跨步邁進大堂。
笑容慢慢斂去,望著那個熟悉的背影心中一陣隱隱抽痛,我一時失了神。身後響起刻意的一聲“嗯哼”,代卬清了清嗓子,和顏悅色的說:“貴人請。”
是了。在代卬面前,我尊他卑,所以他得讓我先行。同理,在劉秀面前,他尊我卑,如果說這個皇宮裡還有誰有資格能與他攜手並肩,那唯有母儀天下的皇后。
皇后是妻,是主母;貴人是妾,是奴婢……我再如何受寵,也不過是個身份卑微的貴人。
我不禁在心裡冷笑著,無奈卻又淒涼。
郭家費盡心機的把郭聖通捧上那個後座,為的無非是鞏固自己家族的利益。劉揚雖然死了,真定王的實力卻仍在,劉秀沒辦法把那麼強大的外戚勢力連根拔起,何況現如今戰亂迭起,安撫也實在比強壓來得更理智,朝中河北豪強出身的官吏也不少,這些人與郭氏的利益息息相關,牽一髮而動全身。
我不清楚郭聖通做何想法,但是對我而言,正如陰識所擔憂的,如果我真的坐上她那個位置,只怕也不會全然毫無顧慮。有道是高處不勝寒,君臣之道,外戚之家,恩寵再大,畢竟有限,一旦過了某種限度,便會遭到帝王的猜忌,終不免落得傷筋動骨的慘淡下場。
劉秀性子雖柔,終究已經是個皇帝了,他的手腕不算剛硬,但該下手的時候卻也絕對不會手軟,譬如對待李軼,劉揚,乃至鄧奉。這就好比武俠小說裡面描述的少林絕技和武當太極,一個架勢剛猛,一個招式陰柔。雖然後者看似要溫柔許多,但殺傷力卻是同等的致命,最終效果殊無半點分別。
我和劉秀之間存在的彆扭是,他或許是當真在乎我,會處處替我考慮,但是一旦我背後的陰家,甚至河南的豪強士族、官吏有所異動的話,我無法想象他會採用何種手段來壓制和打擊。陰識畢竟是有遠見卓識的人,他或許早就預見到了一旦我登上後位,即使陰家能刻意保持低調,但也難保族中某些人,或者親族之中的某些人得意忘形,恃寵而驕。這樣的後果是相當可怕的,更何況陰家本就有個影士諜報網得儘量瞞著掖著,不可示人。
君不可無臣襄輔,臣不可功高蓋主。
君臣之道……
“敢問貴人上次癸水何時結束的?”
魂遊太虛,我兩眼發呆,以至於太醫令連問數遍才慢慢回過神來。
太醫令蒼老的面頰上肌肉顫動,連帶他的花白鬍須也在微微抖動,翹翹的。我茫然的望著他的臉,心裡陡然一驚。
抬頭望向劉秀,卻發現他面上的笑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緊張。我看著他,他盯著太醫令,雙手下垂,掩在袖管下的手緊緊的握成拳,指骨凸起,泛著白。
“上……上月沒來……”最後一次來月經好像還是在八月初,眼下已經是十月了。
太醫令笑眯眯的鬆開我的手,篤定的說:“恭喜陛下,恭喜陰貴人,貴人無恙,此乃喜脈——依臣診斷,胎兒已有兩月……”邊說邊膝行向劉秀叩首,一旁的太醫丞也趕忙跪下,一同說恭賀的言辭。
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