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雅歌的眼神如同看著空氣:“塵緣已了,我在世上已無至親,又何來姐弟相稱?”
沒人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超凡脫俗的仙人弟子與這魔頭……是姐弟?怎麼可能?!
水生掙扎起身,咬牙恨聲:“爛臉臭婆娘!你這樣的魔鬼也配有親人!”
鳳雅歌暗自嘆息,側頭勸慰少年:“水生,靜心治傷,多說無益。”
“不!讓他說吧,滅門之恨,這股怨氣若不發出來會是一世的心病。”
太虛散人看著悲憤少年,忽然開口問:“你想怎麼做?”
水生不顧眾人阻攔,重新抄起大鐵棍,一字一句說:“俺苦心學武,發誓要為全家報仇!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滿門的血債今天就要他還回來!”
仙人笑了,反問少年:“你學武就是為了報仇?即認龍女做姐姐,不知家姐可認同?”
水生一下語塞,無言以對。
仙人繼續相問:“龍女即天道,天道不認同這樣是對的,你還要做嗎?”
“那不然應該怎樣?俺爹俺娘俺哥還有俺弟弟,四條人命!他們死得有多冤,一家子難道就這麼白死了?!”少年驟然激動起來,悲憤難平。
仙人卻說:“你若殺了他,也便成了殺人犯,雙手沾染血腥,當有一天再見家姐不知又當何以自處?”
水生又被問住了,是,他記得,哥說過殺了人就會有洗不掉的血腥氣,知道阿姐有多麼忌血腥。可是……
鳳雅歌安撫少年的激動,勸告他:“師父的意思是說: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為蒙冤者伸冤的確是天理,但是,並不等於可以肆意尋仇。”
他轉向鬼麵人,淡泊相問:“滅門血債你可認?可願隨我投案伏法?”
鬼麵人滿目荒唐,於他聽來這簡直就像天大的笑話:“投案伏法?你想讓我投在誰的腳下?法又是個什麼東西?!”
鳳雅歌痛快作答:“投在天道腳下,法即正義公理。”
鬼麵人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雅歌,這麼多年了,沒想到你一點都沒變,還是這麼會念經。”
說不清是悲傷、疼痛還是荒唐,看著仙人師徒,被整個世界拋棄的孤魂野鬼厲聲反問:“一句話就讓我投案伏法,說得這麼理所當然,為什麼?就因為你們都覺得自己活得特別清高是麼?是,超凡脫俗、紅塵之仙,高高在上、指點眾生,一雙眼睛只看天!那個叫什麼?天道?多神聖多幹淨啊,我是不是就該在大士指點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大徹大悟痛改前非外加狠狠抽自己幾個嘴巴才叫對?”
他指著鼻子質問至親:“雅歌,你還記得咱的生身父母都是誰嗎?哼,想必你是不記得了,誰讓你那時還是個穿開襠褲、屁都不懂的小鬼頭呢,可是我記得!燕獻帝,就因為皇帝老子一人死了親孃,就讓全天下的百姓披麻戴孝,三年守喪禁宴樂!咱爹是幹什麼的?靠說書賣藝混口飯吃,卻被人一句話就砸了飯碗,一家老小的生計從此沒著落。年過四十說書藝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賣苦力都找不到僱主肯用工!被逼得沒了活路不過是偷拿了房東一袋粗高粱,結果就被抓了賊偷送進大牢,不出一月就死在了深牢大獄裡!還記得嗎?一袋高粱就要了咱爹的命!你告訴我,那個時候天道在哪呢?法又在哪?!還有咱娘是怎麼死的?惹怒房東被趕到街上,從此後連個住處都沒有,流落街頭成了要飯叫化子!為了從牙縫裡多擠出一口吃的給你我,咱娘是生生餓死了自己!那個時候天道又在哪?法又在哪?你說啊!”
鬼麵人猩紅的眼珠流下血淚,哽咽難言:“一對兒無依無靠的孤兒,該怎麼在這個世界活下去?你想過嗎?你操心過嗎?是,你當然不用操心,因為你還有一個姐!就是為了賺一口飽飯為了養活你,我十一歲就賣了自己!十三歲就開始接客!倒是請你告訴我呀,在那種時候我該怎麼活得清高又該怎麼潔身自好?!張口閉口天道、公理、正義?!那天道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它給了你什麼?是它把你養大的嗎?看清楚!把你拉扯養大的正是你自甘墮落的姐姐!用的是世間最髒最噁心的賣肉錢!!”
“那個時候你很乾淨,就和珠兒一樣乾淨,誰敢說墮落?”
鳳雅歌痛快介面,依舊平靜無波的回應:“淪落風塵又如何?錯不在你,何曾以此相責?有姐如此,至親唯感念養護之恩,又豈有過半點輕視辱蔑?可是啊,等到不必再為飽腹發愁時,為何一切反倒變了模樣?當純淨女兒變作鳳堂主,當自己也開起了妓院權慾薰心,棄天道、入迷途,本事越大、胃口越大、心腸越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