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水生瞪大眼睛,今生最美的記憶都在一瞬間閃過腦海。他想起了易水河畔曾經貧寒卻溫暖熱鬧的家,想起了阿姐的笑顏,還有當家哥被惹毛時的臭臉,也想起了胖嘟嘟的饞嘴貓和總被它欺負得團團轉的大黃,想起阿琪哥蒼白的病容,他在心中說一聲對不起。對不起了,阿琪哥,俺沒法再保護你……
一滴眼淚落入火湯,激起赤焰翻天,眼看著火舌宛若迎接獵物襲捲而上,水生含著淚花閉上眼睛。
忽然,一陣疾風橫空掃,少年尖叫著驚駭睜眼,怎麼回事?有那麼一個瞬間,時間仿若定格,低頭看,烈焰火湯已近在腳下咫尺,而他居然沒有跌進去!方才襲捲而上的火舌被一道耀眼光芒劈頭打散!水生但覺腰帶一緊,身體竟被一股大力帶著重新向上騰空躍!
“啊————!!”
疾風撲面,少年什麼也看不清,等到雙腳重新落地,堪堪回神才一下子瞪大眼睛。
“哥……哥——!!”
鬼門關上走一遭,他一時不敢相信是不是真的。再見當家哥,水生撲上去放聲慟哭:“哥,你回來了……太好了!你終於回來了呀!”
及時趕到,殷滄海同樣驚出滿身冷汗,好險吶,就差那麼一點點!
“臭小子,真是命大!再晚一步都別作想了。”
危難重逢,一貫冷臉的當家哥也不免感慨萬千,任由憨小子在鎧甲上肆無忌憚抹鼻涕。
水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切假裝的堅強都在瞬間土崩瓦解:“哥,俺姐咋樣了?你知道嗎,西涼要毀了,阿琪哥也快堅持不住了,哥,你告訴俺該咋辦吶……”
殷滄海拍拍少年肩膀:“我都知道了,就是要來徹底結束這一切。”
“水生!滄海——?!”
顧家二老急惶惶狂奔而至,山上人也紛紛圍聚過來,見到他無不是喜極而泣,一時間熱鬧開了鍋。誰也說不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在所有西涼親朋的心目中,他早已不知不覺成了人們的主心骨。只要有他在,人們就知道還沒有敗,一顆無依無靠的心都一下子安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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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行百餘人緊隨而至,奮戰月餘,絕望中的人們第一次迎來援兵。但見人人身披鋥亮銀龍甲,腰懸演軍刀,站出來的氣勢已足夠提起一股精氣神。擦乾眼淚,往日親朋才注意到殷滄海截然不同於記憶中的模樣,一朝披掛戰甲,身邊弟兄擁躉追隨,不需一言已是盡展大將之風。
聽得佟信達、方天勇報出名號,丁毅不免暗自乍舌,這都是有名的沙場猛將啊,論功勳資歷,自己這個督護使怕都只有靠邊站的份了。他們……都是殷滄海的舊部兄弟?
沙場猛將現在沒有心情聽這些客套寒暄,來到閘口,他們完全被眼前地獄般的景象驚呆了。熱氣沖天、魔火肆虐,抬眼望沒有盡頭的天柱高山,每個人都不免倒吸涼氣。
“易水河第一險灘竟然變成了這幅模樣……我們又該怎麼搬掉這座山?”
這無疑是現在所有人最憂心的問題,殷滄海看著眼前地獄般的慘烈景象,心口劃過深沉的疼痛。這裡曾經是玉兒最喜歡的地方啊!想當年遊戲瀑布是何等的逍遙快活,到如今卻再也找不回記憶中砰然心動的美景。二月天一時起念赴閘口,那時又有誰會想到竟從此開啟痛苦征程?天下世界走了這麼一大圈,到今日竟又重回原點,只可惜……再等走回來時,一切都已面目全非。
這一次,再也沒有了天龍顯形戰地火,危厄滅頂臨頭,還能指望誰來拯救家園至親?心在滴血卻沒有眼淚,殷滄海轉頭看到銀杏,開口便問:“當年接引使給你三顆蠟丸,每次用時,再等睜眼也會到閘口嗎?為何沒聽你提起過?”
銀杏茫然搖頭:“沒有啊,那些年一直都在少昊遊蕩,都沒見過閘口災變前的樣子。”
殷滄海心有所動,想了想又問:“你遇見接引使……應該還是在獻帝朝的時候吧?李隱還沒有登基上位?”
銀杏仔細數算年頭:“是,那年被逐出商隊不久就遇見了夢婆婆……”
殷滄海明白了,心中的悔恨也因此更深。修羅擒蟒龍,看來一切輪盤都是由此開始運轉,若早知如此,當年他如果能早一點參與進來出手救人,玉兒也不至於受那麼多摧殘折磨,燕獻帝或許也不會從人變成鬼,若君不昏,臣又如何會反?若太子李鐸安在,憑李隱一個區區昭王又哪來的機會……
殷滄海閉上眼睛,清晰品嚐著從心底深處傳來的顫抖。人生在世啊,多少時候或許只因一個抉擇。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