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釘死在書山文海,旁人看著都覺他比受大刑還痛苦。
“喂,小輝,唸書有這麼痛苦嗎?看你整天鬱悶得都快死掉了。”
水生真是不明白:“俺聽阿琪哥講書裡的事,別提多有意思了,天天去聽都聽不夠,喂,不如你和俺一起去吧,要是聽阿琪哥講書你還能打瞌睡,就算俺服了你。”
於是,拐帶好學生,水生拉著小輝翹課一天,一同跑來找蘭若琪。
聊起小輝正在學習的課業,講人分三六九等,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民;講書分八派九流,法家不可學、墨家不可學、黃老無為不可學,旁門左道一概不可學;講出世入仕唯有儒家是正統;講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講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蘭若琪聽得啼笑皆非,唉,讀書不立人,不如干脆不讀,世間多少讀書郎,豈非就毀在這些荒唐謬論中?他笑看讀書郎,實在很同情的說:“小輝,正如沒嘗過苦,也就不知什麼是甜;沒見過黑,也就不知什麼是白。旁門左道,夫子不讓你們學,但若從不知旁門左道為何物,你又怎知正統為正統?換言之,你不知道什麼是錯的,又怎知什麼是對的呢?如何?那些你從沒學過的旁門左道,想不想聽一聽?”
小輝來了興趣:“想,那些都是什麼呀?”
於是,蘭若琪講起了故事,從天地啟蒙的神話傳說,到諸子百家,各方流派的傳記故事,多少往聖先賢,開創天地的英雄,他們都經歷了什麼樣的時代,是什麼樣的處境和現實,才造就了他們各自認定的理想……
聽蘭若琪娓娓道來,一個比一個好聽的精彩故事,讓一貫見書本就頭疼的小輝也聽得瞪大眼睛,完全忘了時間。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比學堂先生講的不知有趣多少倍,好學生算是從此上賊船,每天規規矩矩出門去,一等脫離阿媽視線,立刻兩腿生風,死黨結幫去找阿琪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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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輝,你給我老實交待,這些日子不上學跑哪去了?還學會逃課?反了你了?”
時間一長,難免穿幫。學堂裡的同窗奉夫子之命上門興師問罪,這下可氣壞了王嬸,倒提雞毛撣子恨不得揍死他!小輝沒處躲沒出藏,哇呀呀,屁股要開花了,一把鼻涕一把淚只能全盤招供。
王嬸氣得差點背過去:“你個不長進的東西,誰讓你去學那些沒用的?大好時光容得這麼浪費呀?將來進場考試又沒人考你醫書!”
小輝躲在牆角,實在有些不服氣,擦一把眼淚小聲爭辯:“阿琪哥說了,為考試做官而讀書,才是對聖賢書的褻瀆……”
“還敢頂嘴?!你是不是想氣死阿媽?!”
王嬸一張臉都氣綠了,更下死手狠命打,鬧得不可開交,水生慌慌張張給死黨解圍:“嬸子別打了,是俺帶小輝去的,嬸子生氣就打俺吧,沒關係,俺皮糙肉厚咋打都行。”
王嬸氣得渾身直哆嗦,她怎能真打?水生是東家娘子認的小弟,理論起來也是東家,自己一個受僱幹活的總不好往東家身上掄吧?氣哼哼扔掉雞毛撣子,王嬸這口氣實在好久順不過來。
想當初紅夜勸她把兒子接來同住,一則省一份外面的房租,二則又能照顧兒子比從前方便很多,說起來都是一片好心。她也感激得不知說啥好,往日給多少人家幹活,也沒撈到過這種好事,可誰知道真等接來……壞了。
王嬸很快發現,東家這一家子連同交往的朋友,都對科舉考試特別不感冒。
東家爺說起來,居然說官場仕途乃是世間最大的火坑,一旦掉進去,再想脫身就難了;
東家娘子說起來,更對什麼三綱五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嗤之以鼻。記得有一次是從什麼話題談到忠孝難兩全,說起忠君報國乃天道,為國家盡忠,有些時候便只能捨棄盡孝,但反過來是萬萬不行的。東家娘子一聽就皺眉,脫口便問:“小輝,你認識皇帝嗎?皇帝認識你嗎?辛辛苦苦養大你的是阿媽還是皇帝?為了一個根本不認識的人就捨棄最親近的阿媽於不顧算什麼道理?誰告訴你天道是要背棄人倫?等到有一天阿媽老了病了,需要你來服侍的時候,卻連面也見不著,你自己說,在外面奔前程,你就算成就再大,能讓自己安心嗎?”
頭疼啊,王嬸為了兒子吃再多苦也無所謂,但這樣她可受不了。到這天終於忍不住說起來:“東家,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懂什麼大道理,那些書本上說的也分不出好壞對錯。只是呀,我家男人死的早,就留下這麼一根獨苗,將來後半輩子還都要指望他呢。”
話說到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