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陰曆四月二十八,是兆州縣城的大廟會。廟會連續五天,不僅附近客商到兆州來趕廟,這廟會還驚動著千百里之外的南北客商。南方客商從湖廣蘇杭販來乾鮮、竹貨,洋布和綢緞;北方客商也將杈、耙、掃帚、水缸、瓦盆擺上街頭。戲班來了,河北梆子的梆子聲能傳出城外。馬戲來了,有馬戲也有大變活人。說書藝人搭起書棚,專說《薛仁貴徵東》。賣藥的立個大棚叫大興棚,大興棚更是招徠生意的好時候,大興棚裡擺個方桌,桌上立只火雞又在吸引顧客。圍觀者看著火雞臉色的變化聽著賣藥人吆喝著:“腰疼腿疼不算病,咳嗽喘管保險哪……”大興棚裡不僅有專治咳嗽喘的靈丹,最拿手的當是治腰腿疼的狗皮膏藥。賣藥人當場把一貼貼膏藥用火烤軟,將膏藥貼在病人的腰腿上,病人被燙得齜著牙咧著嘴,堅強地忍受著膏藥那火辣辣的溫度。
�餎是實惠的,賣�餎的撐開一面白布大棚,棚裡擺著白槎條桌條凳。棚的一廂盤著鍋臺,鍋臺上架起�餎床。壓�餎的人趴在�餎床上,雙腳離地,使出平生之力,猴攀槓子似的把蕎麥麵�餎壓到鍋裡,以示這面和得硬邦、實著。鍋裡是滾開的羊湯,羊湯的鮮味兒在人們的頭上飄遊著。
向家人趕廟會吃�餎似乎是一個傳統的保留節目。從向喜算起,爺爺以鬯帶他來吃過,後來他爹鵬舉也帶他來吃過。再後來向喜也常和向桂下�餎棚。那時向喜領向桂坐在�餎棚裡,給向桂要一碗,也給自己要一碗。向桂吃完還要吃,向喜就說:“桂呀,明年吧,明年我再帶你來。”向桂就不高興地嫌向喜不讓他吃飽,使性子鬧氣。再後來向喜當兵了,第一次探家就決意讓向桂吃個飽。那年他尚是一個棚頭,他帶全家人來吃,向桂終於吃了個“撐飽”。向喜看著心滿意足的向桂說,“我就知道早晚有個叫你吃飽的時候。”
今天,向桂卻覺得趕廟會吃�餎已經和向家的身份不般配,他自作主張把全家趕廟會的訊息通知了潤華泰綢緞莊的經理,讓他到十字口義和樓訂飯。潤華泰是如今向家在縣城經營的買賣之一。向家在縣城還經營著糧棧和糞廠。
同艾知道了向桂讓潤華泰訂飯就說,她覺得拉家帶口的到十字口飯莊吃飯太招搖,不如還到大棚裡去吃�餎。向桂堅持一陣,還是聽了同艾的。
向家趕廟會套兩輛車,同艾一人坐細車,其餘家人坐一輛粗車。兩輛車在柏林寺後面的東坑裡止住,長工群山把牲口拴在車後尾上,讓它們信馬由韁地吃草,向家一家人便?起黃土逛廟。他們隨著同艾走在人群裡,同艾在那些南北貨攤前停下研究一陣,只覺得廟會上的貨物都透著土氣。末了她只買了幾領涼蓆和幾隻芭蕉扇。
天近中午時,他們進了一個�餎棚。�餎棚掌櫃的早就認識向家,連忙讓散坐著的客人專給向家騰出一席之地,又額外沏上一壺茉莉花茶。掌櫃的說他就知道向家人今天來趕廟會,昨天專門殺了一隻肥羊,鮮羊湯捨不得給別人用,單等向家人到來才往鍋裡續。同艾對掌櫃的說,“算啦,掌櫃的,你的話我當真就是了,快做生意吧,�餎都常��恕!�
掌櫃的滿臉是笑地走開去準備�餎。一回身又捧過一個瓦盆給同艾看,再次強調了盆裡是專為向家備下的好羊湯。同艾拿眼掃掃瓦盆,發現湯裡飄著的油星兒倒不少,心想這也許是真事吧。她衝掌櫃的點點頭,掌櫃的才得意地離去。
農曆四月二十八日已近夏至,麥子正上場,天氣炎熱。今天同艾穿一件夏布肥袖上衣,一條青布單褲,一雙半大的漆皮鞋。這上衣和皮鞋是那年在漢口買下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同艾的衣著是有別於當地人的。同艾也儘量顯出些身份,她想,這裡的�餎好吃是好吃,但吃時應該有幾分矜持才是。她吃了兩口,把筷子往碗上一搭說:“面牙磣。”向桂一聽嫂子說�餎牙磣,就要去喊掌櫃的說事,同艾叫住他說:“別找他們了,一碗�餎,也值當的。”她把筷子搭在碗上,開始看棚外的熱鬧。
向家別人沒有宣告這�餎牙磣,向文成更不在意同艾的挑剔,他把碗吃得很乾淨。向文成吃飯一向不注意品嚐,他認為吃飯就是為了吃飽。現在他更不用心同艾的問題,耳朵只留意著棚外的一種聲音。那聲音是鑼鼓伴著的說唱,原來�餎棚旁邊有個拉洋片的。
拉洋片的鑼鼓驚動了向家,拉洋片的說唱也提醒了向家。向文成首先放下�餎碗,站起來對向桂說:“叔叔,旁邊有故事。”向桂放下筷子仔細聽聽也站了起來,好像聽出了什麼。
向文成先出了�餎棚去找拉洋片的,向桂和掌櫃的算清賬也跟出來。向家一行人走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