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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部分

家中的淒涼多於歡喜。他在辭別了許久的院子裡轉悠著,看見那些少人居住的房屋,長滿青苔的甬路,跌落在院裡的枯枝敗葉,心中不禁升起一陣陣惆悵。向桂的大房、有備的聾奶奶病故後西院也沒了人。後院裡,群山也走了,牲口也沒了。尤其當他看見父親向文成撲著身子伸出雙手歡迎他進院時,更覺酸楚難耐。如果不是慶祝會馬上開始,也許他會痛哭一場的。但是他聽見了慶祝會的鑼鼓聲,才暫時告別奶奶和娘,伴著父親向文成一起趕往茂盛店。在茂盛店門口,喜慶的氣氛立刻包圍了他們父子。眾人紛紛向他們打著招呼,糖擔兒走過來對向文成說:“鄉親們再集合可再不用我敲鑼了,你想攔都攔不住他們。”說話間西貝一家四口過來了,前頭是大治、小治,他們用個笸籮抬著西貝二片;大糞牛走在後頭。二片歪在笸籮裡,看見誰都不說話,看見向文成也像沒看見。失去了雙腿的二片,大體就是這副模樣了:他連跳也跳不動了,看見人也就沒了言語,兩隻眼只盯著一個地方。二片被抬進會場,大糞牛在向文成跟前站住,他關心的是他的號。他問向文成:“鄰家,有我的號沒有?”

向文成說:“你就等著吧。”

大糞牛說:“可別拿你鄰家取笑,這糞和牛都不好對應。”

向文成說:“糞和牛都好對應。你的號在笨花準是首屈一指的。”

茂盛湊過來問向文成:“我的號哪?”

向文成說:“你的名本來就文雅,用哪個字都行,不必大動。”

一個叫甘巴巴的老頭走過來對向文成說:“我的名字髒乎乎的,可該體面體面了。”

向文成說:“喝號喝的就是個體面,這也是咱一個村子的體面。”

前街收雞的老頭也來了,他看見向文成,也想問自己的事,張了張嘴,不知為什麼沒有問,躲躲閃閃地消失在人群裡。

縣長尹率真來了,區長甘子明來了,西貝時令來了,走動兒來了,奔兒樓來了,佟繼臣也來了。嫁出去的閨女們也回來了,閨女裡有素和安。所有能回笨花的人都回來了。頭一天,同艾還讓三靈給小妮兒捎信兒,讓她回來。可小妮兒對三靈說:“我不能回去,我沒為抗日做過什麼事。”三靈又去叫甘運來,甘運來說:“我不回笨花了,開會那天我想一個人到向大人的糞廠坐一天。”同艾沒有給向桂捎信兒,她知道,這場合是不會有向桂的。

八年來,茂盛店裡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熱鬧:一個用門板和蓆棚搭起的戲臺矗立在西牆根大椿樹下,從前這裡是花市,逢集時擺滿地的是花包。大會按照預定程式開始了,甘子明上臺先講了目前形勢,著重介紹了日本投降的經過。他強調說,日本投降並不是他願意投降,是被我們打的!他身後坐著尹率真和縣區領導,向文成也被邀請在臺上就坐。

甘子明講完話,是與會全體為笨花村在抗戰中死難的烈士默哀。

該是助興演出了,臺上的人走下來,又在臺前坐成一排。戲臺騰出來了,戲班領場的把臺上的桌椅掛上桌帷椅披。鑼鼓按規矩打了頭通,又打了二通,《光榮牌》的演出開始了。

《光榮牌》演完了,尹率真也才為臺上臺下鬆了一口氣。他對向文成說:“剛才我還真為王滿倉捏了一把汗,真要有人上臺打他一頓可怎麼辦?”向文成說:“真有人上臺鬧騰,就成了活報劇,也不賴。”

戲演完了,該喝號了。年輕人只知道沒完沒了地為王滿倉和桂香起鬨,老人們等的可是喝號這時刻。喝號人是甘子明,他是區長,又是笨花人。甘子明早就叫奔兒樓把老人們的號寫在了一張大紅紙上,並有一行大標題:“一九四五年笨花村老人尊號一覽表”。甘子明藉著臺上的桌圍椅披,把紅紙展開鋪在桌上,音調抑揚頓挫地念起來。他把每位老人的每個號都準確無誤、清楚明白地送進老人的耳朵裡。坐在臺下的人,聽著那些由小名對應出的妙趣橫生的尊號,拍著手,叫著好。

並不是所有人對自己的尊號都十分滿意,他們把自己的號和別人的號作著對比,“攀也”著。但是,畢竟滿意的居多。西貝牛對自己的尊號最為滿意,他對甘巴巴說:“看我這體面勁兒,叫了一輩子大糞牛,現在是老肥。文成和我到底是鄰家。”哪知甘巴巴也對西貝牛誇耀著自己的號說:“我哪,號老香,從今往後我就不臭了。”

甘子明為鄉親喝完號,又告訴大夥兒,這張一覽表將貼在茂盛店的大門上,有不明之處還可以再去細看。見人們情緒高漲,他就又打趣說:“光聽音兒也不行,還得看看自己那個字,得知道這‘肥’怎麼寫,‘香’又怎麼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