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椅子上,示意尹率真坐上手椅子,說:“不用猜了,無非是勝利訊息,好訊息猜都猜不過來了。”尹率真說:“勝利訊息不假,這訊息可比廣島的原子彈還重要。”向文成說:“莫非還有比日本徹底戰敗更重要的事?”尹率真呵呵笑起來說:“到底又沒有難住你。我知道《冀中導報》來得不會這麼快,我是從無線電裡聽到的,新華社和中央社都廣播了,這真是天大的新聞:在日本戰敗已成定局的情況下,他們的天皇被迫下了投降詔書,宣佈無條件投降了!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這一切就發生在昨天。”
似這等天大的新聞,向文成不是想不到,他是拿不準這訊息將出自哪一天。前些天蘇聯在遠東的出兵,後來廣島的原子彈爆炸,華北抗日戰場的節節勝利,延安又發出了向日本人最後一戰的指示……這都預示著日本戰敗已經為時不遠。向文成計算的只是日本承認戰敗該出在哪一天了。今天尹率真竟把這訊息這麼快就帶給了他,向文成坐在下手椅子上,反倒目瞪口呆起來。接著,悲喜交加的思緒一古腦從心中湧起。他手忙腳亂地在桌上一陣摸索,像在找什麼東西,又分明不是在找東西。眼疾過後的向文成,在萬分激動中常常是伸出雙手一陣摸索。尹率真早就發現了向文成的這個變化,今天當他看見伸出雙手東摸西摸的向文成,眼睛便潮溼了,他掏出一塊手絹擦了擦淚溼的雙眼,鎮靜住情緒說:“文成,我們勝利了,就剩下高興了。你我不必再說一些血沒有白流、頭顱沒有白拋的互相安慰的話了。前面的路還很長,咱們應該越活越節在才是。現在咱們的任務是先慶祝一下勝利。”
尹率真說應該慶祝勝利,應該活得節在,才又使向文成的情緒恢復到正常。他接過尹率真的話題說:“老尹,這勝利必得慶祝,我讓秀芝去請甘子明吧。”誰知向文成的話音一落,甘子明就走了進來。他說他回來也是專給向文成通報日本投降的訊息的。他本想約尹率真一起來笨花,卻不知尹率真已先他一步了。圍繞著抗戰勝利,三個人還是說了許多瞻前顧後的話,才把話題轉到笨花將如何慶祝勝利這件事上。他們都覺得,笨花村應該開一個慶祝會,慶祝會應該有以下幾個內容:
一、在茂盛店召開笨花村民慶祝勝利大會;
二、由甘子明介紹日本無條件投降的經過;
三、為笨花村死難烈士默哀;
四、編一齣戲以資助興;戲由向文成編寫,內容自定;
五、在慶祝會上為笨花的老人們“喝號”;
六、尹率真致祝辭。
三個人一邊說,甘子明一邊在本子上作著記錄。
尹率真覺得慶祝會這樣開很是圓滿,但對會議第五項的“喝號”尚不知其內情。他是外縣人,覺得這件事十分新鮮,便向甘、向二人請教,他們告訴他,喝號本是兆州一帶的民俗:人老了就要有個號。小時候大人為孩子取名隨意:小貓、小狗,乃至巴巴橛子都可以叫;但是這些名字對於一個老年人便不再適宜。你總不能面對一位七老八十的老漢說:“哎,小狗子!”那麼,人到了這個年紀就該有個尊稱,這尊稱便是“號”。“號”要由撰號人先為村人編出,再透過一個儀式當眾“喝”出。借個熱鬧場合,在戲臺前喝號是個最好的時機。說到“號”,應由三個字組成,第一個字為姓,第二個字為“老”,第三個字為號。比如甘老茂,向老盛……號與本人名字的意思多有聯絡,比如佟小狗,就可能被喝號為佟老守,取其狗守戶之意。有時,撰號人為人撰號也常反其意而撰之。
轉眼抗戰已八年,笨花村有八年沒有喝號了,八年來“積攢”下不少老人。現在這當是個一舉雙得的好時機,既慶祝了勝利,又圓了村中老人的心願。要緊的是喝號前得有撰號人,喝號成功與否,就看撰號人的智慧了。
尹率真興致勃勃地聽了喝號的來龍去脈,說,似這等民風,著實應該大力推廣。這裡除包含了尊老的意識,還是村中的大文明所在。尹率真說他就單等這一天了。當問到誰是撰號人時,甘子明說向文成就是個撰號專家。
尹率真告別向文成和甘子明,只待出席笨花的慶祝會了。向文成就和甘子明著手為笨花的老人撰號。他們先把笨花的老人作了統計,以五十歲為限。原來抗戰八年過後,笨花年逾五十的老人已經有大幾十人了。笨花人遇事排戶籍,習慣從后街開始,繼而套兒坊,繼而向家巷,最後是前街。后街第一家便是佟法年。為佟法年撰號,是向、甘二人的第一個難題。早年為官地打官司時,佟法年本是他二人的對手。現在要給佟法年撰號,從感情上講,向文成、甘子明有點不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