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便向道觀中飛去。
天色漸漸已黑,一燈如豆,草房內燃起香菸,爐內青煙嫋嫋,師徒二人面對面而坐。
“我一生只收三個徒弟,原指望你們能夠繼續我衣缽,將來修仙成神,光耀我門楣。誰知你們一個個為情所困,慾念深重,似這般是無法成為上位的神仙。而你心中復仇的慾望又始終無法磨滅。師父原以為,二十一年的教化可以感化於你,你雖是東海龍族太子,身負使命,但師父仍希望你能以天下蒼生為重,萬不可步上逆天之途,但是現在看來,終究是徒勞無功。也罷,師父就不勉強你們了,一切孽因造業果。但你記住,你將來所做的一切事情都與師父無關,今日為師便逐你出師門,莫跟人說你是我的徒兒。否則我將你抽筋剝骨,將神魂貶在九幽之外,永不超生。”
“師父!徒兒知錯!還請您老人家收回成命!”獨孤城眼中流露哀傷。天道不仁,天條不公,他要引領龍族衝出桎梏,便是逆天又如何?
只是今日被逐出師門,斬斷了二十一年的師徒情份,他也知道自己不可連累師父,但是二十一年親如父子之情,怎能因一句話而斷絕?
小妖在黑漆漆球狀的物體內滾來滾去,試圖找個縫隙鑽出去。她聽不到外面的聲音,也看不到外面的光線,幾乎要伸出爪子撓牆。在師父的乾坤袖內,四壁冷硬如水泥,寂寞已極,如絲如縷。
她忽然好像有點明白師父的心境,原來,修練至最高的境界,也許就像這樣掙扎在無邊的寂寞中。師父固然嚴厲,他心中對徒兒的寵溺之情,也許是漫長孤寂的生命中唯一帶給他的快樂與光明。她忽然生出了一些愧意,三年來雖然隨著師父修練,但是仙法高不成低不就,打坐也東倒西歪……師父心中定然十分失望吧?
獨孤城單膝跪地,不肯離去,剛強的臉上交織著複雜的神情,有幾分愧疚,但是依然故我執著。白水鏡把臉朝向牆裡,一狠心閉上雙目。
“天明將至,你走吧。”
“不管將來如何改變,徒兒一定謹記師父教誨,謹記師父的養育之恩,是您當初將我由東海救起,徒兒的性命是師父所給,只要完成大業,將來若我能活著,有機會再伺奉師父,您要殺要剮,徒兒決無半句怨言!”
他俯身下拜叩首,磕了三個頭,便毅然轉身離去。
白水鏡面朝內壁,久久的,發出一聲嘆息。周圍空氣發冷,崑山的夜還是如此安靜。他把袍袖一抖,噹啷啷裡面有個東西掉了出來。
“出來吧。”他道。
“多謝師父!徒兒這次真的知道錯了,我會好好努力,跟著師父學習仙法,再也不偷懶了!”小妖像個圓圓的白毛球,骨碌碌從白水鏡的乾坤袖內滾了出來,頭先著地,發出砰的一聲。撞得她眼冒金光,分不清東南西北。
“二師兄呢?”她又問。
“走了。”老道士拿起面前已經冷卻許久的茶杯,囁了一口,慢悠悠回答。
“師父師父,晚膳用過沒?你想吃百花釀蜜棗還是油拔穿山甲,徒兒立刻就給你做去。”小妖殷勤地拍著馬屁,湊上來捶肩捏背,老道人神色漸漸緩和。她於是乘機又問,“師父您沒有為難二師兄吧?是我想去東海挖財寶,不關師兄的事,你要罰就罰我,關我禁閉也行,這次就不要二師兄背黑鍋了。其實……每次都是我偷你的寶貝玩兒,不過第二天都還回去了,只是好玩而已,師父你不會生氣吧?”
小妖偷瞄著白水鏡的表情變化,白水鏡瞪了她一眼,好像還是第一次發現這個劣徒也有良心發現的時候,道,“獨孤城已被我逐出師門,你要牢記剛才說過的一番話,將來要勤加修練,不負師父所望。”
“為什麼?”小妖頓時呆了呆,“師父你不會突然老年痴呆症發作了吧?”
“胡說!”老道敲她的頭,指著茶杯道,“續茶。師父自然有師父的道理。”
“那大師兄呢?”小妖四周看看,想起回來這麼久還沒有看到大師兄。她對於逐出師門的認識還不夠深,心想只要過陣子師父氣消了,自然會准許二師兄回來的。
“昆吾一早已下山歷練,他需要紅塵百年,歷經三災五劫才能夠重返崑山,所以,乖乖地去修練,別指望以後會有人幫著你了。”
小妖扶著門框,又羨慕又嫉妒地目送著虛空中的一團漆黑,腦子裡浮現大師兄二師兄瀟灑地腳踏著飛劍,衣袂飄飄,意氣風發,往崑山下飛去。
那崑山之下,便是十丈紅塵,繁華之地。
那裡也將是她人生的另一個起點,必熱鬧無比,精彩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