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被領進這落夕榭,剛知道自己有這麼一個哥哥不久。
當她第一眼見到朝公子時,幾乎要迷戀上這個長自己幾歲的少年。
落寞卻清明的眸子,閃著星事也無法比擬的光輝,膚如凝脂鼻如錐,紫羅在他面前幾乎要自慚形穢。
繼續說那隻飛進來的畫眉。紫羅記得,那是朝公子少數明確地表示出喜歡過的東西。
只是,它卻死了,死在朝公子自己的手中。
因為,它不吃朝公子餵它的吃食,並且試圖衝破籠子,幾次撞得那掛於簷下的金絲籠哐啷作響。
於是,朝公子扼斷了它纖細的喉嚨,讓它永遠也沒有機會再展示它美妙的歌喉。
紫羅深深記得,自己便是那時,就對這神姿宛然的哥哥生出了恐懼,而那恐懼,在長大這麼多年中,一絲一絲地慢慢蔓延,直至爬滿她的心。
她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女孩子,她也知道朝公子對自己是很好的,但是,這並不能阻止她心裡怕他。
記得有一次,朝公子帶她去一處他名下的錢莊,那掌櫃與其他一干人的誠惶誠恐全都落在紫羅的眼中。
回來的路上,彷彿能看出她心中想法,朝公子淡淡地道:“你覺得他們對我是什麼樣的感情?”
“他們對哥哥你都很忠心。”紫羅想了想,這才道。雖然從落夕榭出來她很開心很興奮,但是還是細心地選了個委婉的說辭。
朝公子卻笑了,那笑容彷彿花間晨露,明明是淡然的,卻還是帶了只屬於夜間黑暗的冷洌。
“他們只是怕我。”
他說道,臉上的笑容不變,手指挑起馬車車窗,便有街上的女子為之駐足,他卻好似全然看不見,放下窗簾,轉過頭,只是接著說道:“他們的人,他們的錢,他們的命,都在我手裡,他們不是對我忠心,他們只是怕我。”
紫羅臉上因為和哥哥一起出行的開心的笑容頓時隱了去。她不知該如何應答朝公子的話,不知他是要安慰,還是要沉默。
所幸,朝公子也並不需要她做出什麼反應,他看著自己的右手,食指上有一枚碧綠的玉扳指,青意灼灼,彷彿上天的偏愛,將天下最碧的一湖水都凝翠聚於這圓潤的一環。
“不過,他們怕我,這樣豈不是更好?”他笑容譏誚地道。
這句話說得如此自然,聽在紫羅耳朵裡卻有些空落落地難受。
她知道哥哥是個寂寞的人,他的眼睛永遠是清醒的,他的神情永遠是淡然的,就是因為他太清醒,卻又遠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麼淡然,所以,他才寂寞。
紫羅並不是什麼也不知道,她也自有細膩敏感的一面。
有時候,她不想自己那麼鬧。可是,如果沒了她的聲音,那這落夕榭就真的有如一湖死水了。
她以自己獨特的方式關心著他。
只是,她卻忘不掉那隻死去的畫眉。
對於朝公子而言,也許她和只畫眉一樣。
對於那隻被他關起來的畫眉,他雖然喜歡它,卻還是殺了它。
或許,自從他把那隻畫眉劃為他的所有物之後,它是否美麗,它是否幼小,它的聲音是否婉轉,它的羽毛是否鮮亮,這些種種,他都已經不關心。
他在乎的,只是它是他的。他在乎的,是一種控制和佔有。籠子、吃食、對話、撫摸……全部都是。
可是,當畫眉的表現有違於他的期望時,當它想逃離籠子,逃開他的控制與佔有時,他就殺了它,用奪走它的生命來宣佈他最終的擁有權。
這一點讓紫羅很害怕,害怕有一天自己也會像那隻畫眉一樣,再也無法忍受這落夕榭寂寥沒有生氣的生活。
她不知道,在朝公子的眼裡,她怕他也是一件讓他覺得“豈不是更好”的事情。
她忽然有些懷念峰雪姐姐住在落夕榭的那段時日。
莫峰雪,這個鮮活且獨立的女子,她的出現曾讓朝公子的臉上浮現出最接近真實的笑容。那樣純粹的笑容是紫羅從來沒有見過的,她相信,至少有那麼一刻,哥哥沒有掩飾自己的內心。
也是那時,他看起來才像一個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人。
可是,畢竟許多事情已成追憶。
雖然隨身帶著峰雪姐姐送的笛子,哥哥卻再不曾提過她的名字,久而久之,這名字似乎成了落夕榭的禁忌。
“紫羅,你在想什麼?”朝公子忽然問道。
有種被人看破心中秘密的慌張,紫羅忙將視線調開:“沒什麼。”她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