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也在?皇上接見內臣,他怎麼會跟來?
夏公公看穿了她們的疑問,說:“皇上體恤韓相身子不好,雖是待罪之身,也特許在南書房接見,還允了韓公子隨侍在側,這已是天大的恩賜了。”
韓梓諾聽他還稱韓相便了然尚未獲罪,但她心中也清楚,這樣的機會對李軒毓千載難逢,扳不倒韓家他又豈會放手,她扶著鴛鴦正欲在殿前跪下,夕顏與夏公公忙攙住她,夕顏小聲道:“娘娘懷有龍裔,不得有任何閃失再惹得皇上生氣,否則我們就被動了。”
夏公公附和道:“四小姐說的對,娘娘三思。”
韓梓諾與夕顏對視一眼,夕顏淺笑著拍拍她的手,又說:“我來就好。”韓梓諾點點頭,夕顏便直直在殿前跪下,她要替梓諾,替她肚子裡的孩子,去賭李軒毓的不忍。
韓梓諾看著她挺直的脊背,目光仍是冷硬如鋼鐵,衣袖下的手緊攥著手帕,不知站了多久,只聽頭頂上傳來一陣烏鴉低啞的叫聲,她手搭涼棚抬起頭,幾隻烏鴉在宣德宮上空徘徊不去,轉悠了好一陣子才飛走,她的眼神跟隨著烏鴉飛行的痕跡,她的思緒卻跳到了年幼之時,隨著父親去到衡陽省親,初次謀面的家鄉有一座為父親修建的祠堂,祠堂上空也時常盤桓著這種鳥雀。那時的父親正意氣風發,所到之處官員士紳結隊相迎,唯恐怠慢絲毫。家鄉的宅子雖不比相府,卻是青山綠水環繞,亭臺拱橋蓮池小瀑一應不少,端的是富麗堂皇。白日裡一些女眷姑婆陪著梓墨與母親四處遊玩聽戲解悶,她卻和哥哥一起隨著父親視察當地民情,所到之處皆是一派富庶和樂之態,她並不關心,皇城的人這樣生活,這裡的人也是這樣生活,在她看來,這些平民的人生比起她自己,不過是少了點綾羅綢緞的包裹,缺了些豔麗色彩而已。父親只是笑笑便過,誰也不會將這樣的人們放在眼裡。
而散了晚宴,父親卻帶上她與哥哥悄悄出了門,除了車伕與一名貼身侍衛,沒有知會任何人,她好奇的問:“父親,我們要去哪?”
韓庭忠看向窗外迅速後退的街道:“你們方才所見,是白日的衡陽,為父帶你們去看夜晚的衡陽。”
梓諾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韓庭忠回過頭,望著自己一雙兒女天真的模樣,問:“梓慎,你覺得這裡如何?”
韓梓慎此時還是青澀少年稚氣未脫,從未出過皇城,以為又像平時父親問功課一般,思考片刻才答:“不若皇城軒峻壯麗。”
韓庭忠又重看向窗外,“你們要好好看看夜間的衡陽,會是你們終生難忘的景象。”
韓梓諾聞言也好奇道:“果真有這般美麗?”
韓庭忠撫摸著她的頭,笑而不語。
馬車在黑暗處緩緩前行,走出了陽光下的城中心,不過幾條街道的距離,已經是另一個世界,破屋爛瓦滿目蒼夷,不少還在街上走動的人們看到官家的馬車,慌忙躲進了屋裡。不多時,馬車停下,韓梓諾挑開簾布望去,原是一座廟宇,因年久失修已被僧人香客遺棄,滿是蛛網塵埃,唯有佛像一座聳立殿堂之內,此地已成了乞丐難民們的避難之地,城中心的輝煌燈火紙醉金迷,隔著不過數條街道,竟有著這樣數量的窮苦人,他們佔滿了寺廟的殿堂,有些人躺在殿外的屋簷下寄望著遮擋些風雨,更有些人只能露宿在外,凡殿內搬一具屍體出來,他們才能有人挪進去。
韓梓諾小心翼翼的抓著身旁的侍衛,掩住口鼻,這裡的惡臭簡直叫人窒息,更教人作嘔的是她發現這味道來自於這些和她一樣活生生的人,這是死亡的味道。她不明白父親為何帶他們來此,卻隱隱明白了父親的話,這便是夜晚的衡陽,即使太陽的光芒也照耀不到的陰暗角落。她呆若木雞的看著白髮老嫗蜷縮在地,一旁不時有人踹過兩腳只待她一死能馬上騰出位子,她看著與自己一般年紀的孩子衣衫襤褸,目光之中滿是漠然,她看著蓬頭垢面的婦人懷抱著嗷嗷待哺的嬰孩,卻連奶水也沒有,麻木的拍著哭鬧不止的孩子,她還記得夜宴之上官員們爭先恐後的炫耀著韓家的宅院是耗了多少人力財力修建而成,她還記得那些山野珍饈甚至有些連她都見所未見,她記得區區縣丞夫人身上的錦緞都是名貴的蘇繡,原來人的命運竟是這樣的不同,殿內的佛像微微上揚著嘴角,悲憫的看著腳下眾生的苦難,白日的歌舞昇平,夜裡的腐朽不堪,兩個世界的衝擊在韓梓諾幼小的心靈上刻下深深的印記,她果然終生難忘。
離開寺廟回到馬車上,韓梓慎的心情不能平復,問道:“父親,明日我便送些衣裳吃食於他們,這廟宇可能重修?”
韓庭忠搖搖頭,“梓慎,你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