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儷辭出了皇宮,回首看漫天紫霞,星月隱隱,突地微微嘆了口氣,親情……父子……他登上馬車,讓車伕策馬奔向洛陽,杏陽書坊。
杏陽書坊內,阿誰剛剛餵飽了鳳鳳,給孩子洗了個澡,抱在床上。鳳鳳在床上爬累了,把頭擱在兩個枕頭中間就睡著了,也不怕憋壞了自己。阿誰輕輕挪開一個枕頭,看著鳳鳳認真的睡臉,白裡透紅的臉頰,俯下身輕輕親了下,若一切就此停滯不前,那有多好?
“篤篤”兩聲輕響,有人叩門。
這麼晚了,是誰?她眼眸微微一動,心下已有所覺,起身開門,果然夜色之中,敲門之人是唐儷辭,出乎她意料的不是唐儷辭,而是他手裡提的酒。
二十五 雲深不知(12)
夜色深沉,已過了晚飯的時辰,唐儷辭白衣珠履,手裡提著一罈酒,另一隻手提著疊油布綁好的陶碟子,食物的香氣撲面而來。阿誰訝然看著他,隨即微笑:“進來吧。”
唐儷辭提酒進門,將酒罈和碟子擱在桌上,阿誰將陶碟子一個一個放平,一碟子辣炒竹筍,一碟子醬油烏賊幹,一碟子五香牛肉,一碟子蒜蓉黃瓜,一碟子生薑拌豆腐,香氣襲人。“唐公子今夜想喝酒?”她去找了兩副碗筷擺開。“好香的下酒菜。”唐儷辭拍開酒罈的封口,風中傳來的是一股淡淡的冷香,和她平日所聞的酒全然不同,“這是冰鎮琵琶釀,世上少有的珍品,喝了很容易醉,但不傷身子。”他微微一笑,自懷裡取出兩個杯子,這杯子阿誰看了眼熟,纖薄至極的白瓷小杯,和那夜荷塘邊他輕輕咬破的那個一模一樣。她亦是微笑:“既然唐公子有興,阿誰亦有幸,今夜自然陪公子醉一把。”
唐儷辭笑了起來,自斟一杯,屋內充滿了馥郁清冷的酒香:“有沒有人說過你是個很細心的女人?”言下他將那杯酒一飲而盡,“但是太體貼會讓男人少了許多傾訴和賣弄的機會,有沒有人說過和你在一起很難談得起來?因為對著你……很多事不必說,你卻懂。”他伸出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挑起阿誰的下巴,“做這樣的女人,你不累嗎?”阿誰輕退一步,避開唐儷辭的手指,臉上的神色不變:“有沒有人說過唐公子雖然驚才絕豔,卻是個沒有朋友的人?”她凝視著唐儷辭,“沒有朋友、沒有知音……做這樣的男人,你不累嗎?”唐儷辭唇角微勾,幾乎就笑了起來,柔聲道:“每當你說這種話的時候,我就想挖了你的眼睛……”他再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你說在你心裡——以為今夜我為何要喝酒?”
“因為……唐公子沒有朋友,”阿誰輕輕嘆了口氣,“你想找個地方喝酒,卻不想在家裡喝醉,對不對?”唐儷辭真的笑了起來,臉頰微有酒暈,笑顏如染雲霞煞是好看:“我難得喝醉,幾乎從來不醉。”阿誰端起酒杯,也給自己倒了杯酒,淺淺喝了一口:“我酒量不好,但也從來不醉。”她看著唐儷辭,“唐公子今夜是存心要醉?”唐儷辭再喝一杯,含笑道:“不錯。”阿誰又喝了一口酒:“唐公子可想要吟詩?”唐儷辭微笑道:“不想。”阿誰笑了:“那就是在撒嬌,想要一個你其實並不很是欣賞的女人想法子哄你開心了。”唐儷辭又笑了起來:“說這句話……聽起來有些像朋友……”阿誰微微沉默了一陣,嘆了口氣,柔聲道:“你我本就是朋友,阿誰只盼唐公子莫要壞了這份朋友的情分。”唐儷辭舉杯再飲,也柔聲道:“世道總是和你所盼的完全不同……”他臉頰暈紅,眼波含豔,看起來似乎甚有醉意,舉起一根手指按在唇上,悄聲道,“或許日後不是我壞了這情分,而是我在還沒壞這情分之前就已死了……”阿誰吃了一驚:“別這樣說,今天究竟出了什麼事?”她凝視著唐儷辭,“在我心中,唐公子從來不敗,絕不氣餒。”
“父子之間……情人之間……親人之間……”唐儷辭喝下今夜第七杯酒,微笑著問,“朋友之間,究竟要怎麼做……才不會讓大家都失望?一個對於江湖大局毫無意義,人生同樣毫無意義的女人的命……為什麼不能拿去換一些對江湖大局將很有作為,人生與眾不同的男人們的命?一個幾年來杳無音信的兒子、一個其實不是自己親生兒子的兒子……甚至是一個會給自己帶來數不盡麻煩的兒子的訊息……當真就能要挾一位歷經數十年朝政風雲的重臣嗎?我在想……”阿誰聽著,緩緩地問:“想什麼?”唐儷辭的紅唇緩緩離開第九杯酒的杯緣:“我在想……父子之間、情人之間、親人之間、朋友之間……人的感情。”
阿誰看著他喝酒,像他這樣喝法,再好的酒量也真的會醉,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其實……唐公子不是在感慨為何不能換、為何能要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