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梨亭顯然沒有聽懂最後一句話的意思,但是傅秋燃微顫的聲音和有些難以控制的情緒幾近告訴他這件事情的可怕。果不其然,聽得傅秋燃繼續道:“你不懂的‘吸毒’是什麼意思,對吧?我告訴你,前日裡夜夕閣裡那名服用阿芙蓉成癮的男子還記得麼?那便是吸毒。當初路遙,也是如此。情形只比他更糟,因為路遙所用的毒品純度,遠高於那阿芙蓉膏。我想她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這樣可以讓她產生快感和幻覺來對抗極度的痛苦和恐懼。”
當此際者,嘩啦一聲,殷梨亭手上的酒杯落在地面之上,摔得
粉碎,酒漬沾染了衣襟。他手微微顫抖,連肩膀也有些不穩,彷彿是怕看到什麼,不由自主的閉上了眼睛。前日裡,那個委頓於地滿身狼藉蓬頭垢面,痛苦哀嚎的人影此時滿滿的充斥著他的腦海。他無法去想象,爽朗坦白一身清氣傲骨,平日裡總是盈盈含笑的路遙竟然曾有這如此不堪的經歷。到得如今,那日在夜夕閣裡面的記憶此時仿如最鋒利的刀,狠狠地削颳著他的神智。她如此輕車熟路於這症狀,如此明白什麼方法才能使人減輕那痛苦,甚至連下刀時的手法都如此熟練,開出的傷口大小均是大小深淺恰到好處,只因為她也曾經有過全然一樣的經歷,甚至成了一種本能。殷梨亭閉著的眼睛和翕動的喉間驀地沉重起來,如今他明白了在進門的那一剎那路遙從不曾出現的恐懼是源自什麼。
一瞬間,夜色寂靜的院落裡只餘下兩道微顫粗重的呼吸聲。直到傅秋燃再度打破沉默:“我因若長之事痛苦難過,繼而醉生夢死。阿遙她卻是因為若長之事繼而以吸毒的快感與幻覺來試圖擺脫若長離去的絕望。這件事情狠狠的抽了我一巴掌,把我徹底打醒。若長離去僅僅一月,而他留下的囑咐,我們卻一句都沒有照做。他離去一個多月,是我沒有照顧好阿遙,她才變成了這個樣子。若是他在天有靈,定然會不得安寧。一想到這裡,我無時無刻都在不安害怕。而阿遙那時候的情形已經向當糟糕,幾乎每天大半都生活在幻覺裡。面對這種情形,我終於重新振作起來,至少我不能讓若長在九泉之下還在我為們兩個擔心。我開始幫阿遙戒除毒癮。其中過程有多痛苦,夜夕閣裡穆大夫的那個小兒子就是例子。我試了各種辦法想要減輕她的戒斷後的痛苦,但是沒有辦法。那個時候為了減輕她毒癮發作的痛苦,我幫她試了各種藥物,理療,針灸,催眠,將她割傷,乃至痛打,各種藥物,偏方我都四處打聽,一一試過。甚至……包括房事。”
傅秋燃此時抬頭直直的盯著殷梨亭的眼睛,凝聲道:“現在你知道了吧?阿遙的過去,絕非你所想的那般美好。對於你們來說,她甚至不是清白之身。而且,幾次並不成功的催眠和大量的安神藥物,讓她那一段的記憶相當凌亂,只剩下一片片碎片,斷斷續續毫不完整,混亂而痛苦,那以後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在靠各種藥物維持睡眠和情緒穩定。到如今,她只能記起自己曾經吸過毒,及毒癮發作時那種痛苦的片段。很多不該記得的事情,她似乎選擇性的忘記了。”
說著,他站起身,雙手撐著桌子,凌厲的目光直直刺入殷梨亭眼底,一字一頓道:“殷梨亭,若長過世後,這世上任何人我都可以不管,但是唯有阿遙,我必然護她到底。我曾經甚至打算同她成婚,於我來說,愛與不愛已然不重要,阿遙與我便如手足骨血。然則她自己不願,若長讓她相信愛情,我們手足之情如血如髓,但卻無男女之愛,是以她不願誤我。我曾想過,若是阿遙覺得就像如今這樣四處遊歷行醫,濟世救人才好,那我們便一輩子這樣下去,兄妹也好夫妻也罷均無所謂。但得兩人平安喜樂,其餘的都是過眼雲煙。如今,殷梨亭,告訴我,你可能擔負起這樣的阿遙?她絕非如你所想的那般風光霽月,背後那些是是非非萬般不堪,你可能夠直視?你若無法接受她,便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我不介意,畢竟這樣的過去絕不易擔負。但是你若願意,你須得向我發誓,此生此世,必將護她到底,讓她平安喜樂,絕不能傷她半分,否則必遭天誅。”
殷梨亭微微一頓,深深吸了口氣在緩緩吐出來,傅秋燃所說的一切,反反覆覆在他腦中迴響。記憶中清晰的閃過和路遙初見時的情景:一身青衣的她還帶著晨間露水的氣息,笑容猶如晴翠春流一般彷彿要沁入四肢百骸。之後武當山上,泉州城中,兩人一路相隨至此,從始至終,在他腦海裡路遙的模樣都是明亮中帶著些許恣意,鬱郁蔥蘢。孤山之上,他漸漸知道她記憶深處有著一些不為人知的過去讓她難以釋懷,卻沒有想到這些被她藏得如此之深;甚至連她自己都遺忘了的東西竟是這等慘痛而不堪回顧。此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