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碰一下,一仰脖子,一乾而盡。十三笑罵道:“才說完,就又這麼喝!”我把玩著酒盅未語,心中很想大醉一場,卻只能強忍住。
十三一點點飲著杯中酒,我道:“你自個留心身子。”十三輕‘嗯’了一聲。從貝勒府中第一次相見到如今分別在即,間中已是悠悠二十年時光,一幕幕迅速從腦中閃過,千言萬語,到嘴邊卻無話可說,最後只慢慢說了句:“被你強帶出十爺府是我這輩子最值得慶幸的事。”十三溫柔地看著我道:“也是我平生最得意的事。”
馬車忽地停了下來,侍衛叫道:“十三爺!”十三詫異地掀起簾子,探身出去,一面問道:“怎麼……”聲音噎在口中,只是定定看著外面。我納悶地挑起窗簾,霎時呆住。一身竹青長袍的八阿哥牽馬立在路側,靜靜看著我。晨曦的微光,給飛揚舞動的衣袂渡上了一層淡淡金光。
直到十三跳下馬車,請安道:“八哥怎麼在這裡?”我方反應過來。允禩水波不興地道:“我來給若曦送行。”十三淡淡道:“不敢勞八哥大駕!我們還要趕時間,八哥請回吧!”
我跳下車對十三微笑了下,徑直向八阿哥走去。背後十三輕嘆口氣,吩咐眾人避開。
兩人默默相視了一會,我向他襝衽一禮道:“多謝!”他一直面無表情的容顏上忽地綻出一絲笑,“我有自個的私心。”我道:“若不是為了成全我想離開的心思,你永遠不會這麼做的。”
他道:“遵化溫泉極好,對你的腿疾有益,風光也很是秀麗,十四弟肯定會對你至好,只望你善待自己。既然決定離開,就該斬斷一切。‘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
我靜默了一瞬,微微點了點頭,“你有什麼話要我帶給十四爺嗎?”八阿哥淡淡笑道:“此生已盡,沒什麼好說的。”我道:“你照顧好自己。”他微眯著眼睛看向太陽昇起的地方,“我的心思你大概都已明白,既然明白,就能理解,那也無謂傷感。”
他凝視著我,伸手輕拍了下我頭道:“去吧!”我直直盯著他,一動不動,心中明白這是我們此生最後一面了。當年那個身穿月白長袍,面若冠玉的男子從屋外翩翩而進時,我怎麼都沒想到我們以後的故事。前塵往事在心頭翻滾,強忍著淚向他行了個禮,轉身而去,走了幾步,又猛然回身快跑到他身前,抱住他,眼淚終究滾滾而落。
他僵了一下,緩緩伸手環著我,默默擁了會我,輕拍著我背道:“把紫禁城忘了,把我們都忘了!”說完推起我,抽下我身上的絹子替我擦眼淚,一面笑說:“做新娘子就要有做新娘子的樣子,怎麼哭哭啼啼的?趕緊過去吧,十三弟快要忍不住了,他如今是隻‘笑面虎’,真激怒了他頗為麻煩。”
我點點頭,兩人默默凝視著彼此,十三在身後叫道:“若曦!”我向八阿哥一笑,他向我微一頷首,我轉身快跑著而回,匆匆跳上馬車,嚷道:“走吧!”
蜷縮著身子抱頭靜坐了半晌,突然身子一抖驚覺過來,趕忙挑起窗簾,探出身子向後看去,一人一馬立在空茫茫的路旁,身影已經模糊,只有巨大的悲涼孤寂隔著這麼遠,依舊壓得人心口痛。
他送走的是我,也送別的是曾經的自己。他用淡然疲憊的目光,將曾經因他沸沸揚揚,以後無他依舊沸沸揚揚的塵世關在了門外。世人再如何評論,他已完全不關心。
終於消失隱沒,我仍舊呆望了半晌方才慢慢縮回身子。十三臉色很是不好看,瞪了我一眼道:“你怎麼跟個泥人一樣,一點氣都沒有呢?我一直提防著九哥,可千算萬想都未料到他居然自個跑到皇兄面前去,仔仔細細把你和他好過的事情告訴了皇兄,卻隻字不提你和他分開的事情。他再恨皇兄,可也該顧念你幾分。”
我默了會道:“他如此做,只不過逼皇上放手,好讓我出宮。傷皇上是附帶效果;他並不是為了傷皇上而特意如此。”十三表情微一怔,輕嘆道:“看來我還是未看錯八哥。”
馬車緩緩而停,車外侍衛低聲道:“爺該回去了。”十三未動,我強笑道:“千里送君,終有一別!”十三苦笑搖頭道:“往日笑人家女兒態,如今才知道送別苦。”說著跳下馬車,伸手扶我下了車。
承歡早已候在車旁,見我下車,撲過來,緊緊抱住我。十三吩咐道:“承歡,給姑姑磕三個頭。”承歡忙跪下,向我行了大禮。我蹲下,擁她入懷,緊緊抱了一會,道:“記住姑姑往日囑咐你的話。”承歡點點頭。又在她耳邊低聲道:“不要忘了每年十二月二十二日給那位姑姑祭奠磕頭,但除了皇伯伯誰都不能讓知道。”承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