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妍便拉了顧衡之回東跨院,一路上倒是注意著玉英的神情,從最開始的恍惚到後來的堅定果決,她突然覺得,玉英可能是要做些什麼了。
果然到了快晚間的時候,就聽說玉英身子不適的訊息,顧衡之的另一個大丫鬟春杏嘀嘀咕咕地與陳媽媽說道:“……一直喊自己冷,要了好幾桶熱水泡著,只怕是傷風了,症狀到現在就顯出來了。”
陳媽媽急得很,忙吩咐下去煮了一大鍋薑湯要每個人喝下,還不要讓他們過分靠近玉英那兒去,生怕被過上。
三少爺身子弱,這些小毛小病,最易過人了,尋常人或許幾日便好,要是擱三少爺身上,興許就要丟了半條命!
顧妍穿了一根長長的絲線,正繡著要給二哥的香囊。上頭繡著的是龍葵草,是一種清熱解毒的中草藥,開細細白白的小花,結著黑黑圓圓的果子,哪怕在草原漠北,都是極為常見的藥草,再意想不到的地方,都能看到它的影子。
上輩子二哥在沙場征戰多年,龍葵草定是十分常見到的,當時繡圖案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這個。
看陳媽媽火急火燎的模樣,顧妍問道:“玉英姐姐病了嗎?嚴不嚴重?”
陳媽媽搖了搖頭,“倒不是很清楚,先煎些湯藥給用了看看吧,這時候郎中也難請。”
“既然玉英姐姐病了,就別讓人打攪她了,讓她好好休息著。”
“這是自然的。”陳媽媽點頭應是。
顧妍直待到了晚間才走,心血來潮突然想著要去看看玉英,便帶著青禾往玉英常住的房間去。
玉英原先是老夫人身邊的體面人,又是三少爺的大丫鬟,自然是自己單獨住了一間房。這時候大多下人都去用飯了,一片屋子黑黢黢的也看不見裡頭究竟如何。
青禾敲了幾下門,沒有人響應,顧妍便示意她推開房門看看。
甫一進入,一陣撲鼻的香味就嫋嫋襲來。
青禾連打了幾下噴嚏,揉了揉鼻子就喚玉英,然而等近到床前了,掀開簾子一瞧,卻發現連個人影也沒有。
“五小姐?”青禾一時間不明白。
不是病了嗎,不在房裡休息著,能去哪兒?
顧妍卻笑著擺了擺手,“走吧,總是人家的事……”
轉身的剎那,唇邊的笑意斂了起來,眸中凜凜光芒聚成一點,隱在羽睫之下。
屋子裡燻的是濃濃的百合香,濃重得刺鼻,卻瞞不住她的鼻子。在這一波又一波重香襲繞下,那絲絲縷縷的粘膩腥甜又是什麼?
市井裡坊中最下九流的暖情香,一旦沾上了酒,又會變成最烈的催。情香,江湖地痞流。氓最是慣用的手段,居然會以這種方式出現在這裡。
聽雨軒那裡大約正熱鬧著,幾人吃吃喝喝哪有不沾酒的?父親酒量一般,一旦醉了,哪還認得誰是誰呢?
況且玉英的老子是父親身邊的大管事,要做什麼有了這扇後門,最是方便了……
顧妍說不出現在心裡是種什麼感受,明明心裡都將他當做陌路人看待了。
血脈的相連,早在前世,那一巴掌打下來時,就已經斷了。那般自私涼薄的父親,她上輩子不是早就領教過了?重生至今,未曾得他正眼看過一面,她究竟還在期待些什麼?
她所期望的,在顧崇琰身上,卻是不可能達成的。
為何要管他如何,便是他將一個婢子開了臉又怎樣?
少了一個玉姨娘,母親在父親心裡的地位不過高上一分,父親對顧婷的偏愛不會吝上半毫,李姨娘的存在不會動搖丁點……
玉英此舉,不過是在如今這片濁水裡投擲了一顆石子,泛上幾圈漣漪,於大局上,卻是沒有一厘撼動。
既如此,就算攔住了,又有什麼意義?
顧妍低著頭默不作聲地走,青禾在前頭提著燈籠,火光明明滅滅,一路上冷冷清清。
行至半道,終於還是停下了腳步,青禾聽到後頭“嗤”地一聲笑,再看過去,那嬌小的人兒眉眼已是舒展開來,稚嫩精緻的五官總有種別樣的光彩。
“痴了,痴了……”
顧妍撫著腰間掛的梅花絡子喃喃自語。
方才沉湎心神,卻一時入了魔障。
她想到的,僅僅是利益得失,是父親上世對她如何狠下心腸,不顧親緣,終究是忽略了母親的感受。
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母親與父親十數年情分,哪是說沒有就沒有的?這種齷齪的事,汙的是母親的眼,傷的亦是母親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