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齊齊一抽。
當初選皇長孫妃時,張皇后就已經十四,不過後來因為王選侍的過世,還有方武帝、明啟帝的接連殯天,婚期遲遲未定。拖到現在,也有十六了,還算得上年紀小?
就是士族門閥裡,養兒子都不會養在女人手裡的,他們怕孩子被女人們養得小氣,沒有男子氣概,因此一般到了七八歲,族中的長輩就會將看重的少爺公子們接到身邊親自教養,連母親那裡至多也便晨昏定省,更別提什麼乳孃了。
何況自古天子成婚後,哪個還需要自己乳母來四處打點的?
成定帝難道連這個勳貴公子還不如?
那御史復又接道:“皇后娘娘德才兼備,光風霽月,又身為中宮之首,當明理開化,賞罰分明,獎懲有序,否然何以母儀天下,為世間女子之表率典範?”
張國紀臉色肅然,忙走出兩步:“皇后定能正心修身,堪當大任。”
連未來國丈都出來說話了,成定帝不知該怎麼接。
他急急看向魏都,要他幫著拿主意,然而朝臣最看不慣的就是成定帝凡事都要問過魏都再下定論。
究竟誰才是皇帝,誰才是他們的主子?
一時激憤,又有數個御史齊齊走出:“請皇上決斷!”
成定帝倏地站起來,“此事容後再議!”
第一次任性地退了朝,魏都便亦步亦趨走在成定帝身後。
朝臣十分不滿,更有強硬偏執的,乾脆到乾清宮前一跪不起,等候成定帝下旨。
有了一個人帶頭,就有第二個,第三個……成定帝緊閉殿門,躲著他們,也不去忙活自己的木匠手藝了。
柳建文和楊漣遠遠看向乾清宮前跪了一地穿著真紫色、墨綠色官服的官員,沉默了一陣。
柳昱拍了拍柳建文的肩膀,調笑道:“你也要去湊熱鬧?”
柳建文失笑。
“大多都是西銘黨人……”
他狀似無意地喟嘆了一句。
楊漣微怔,“暢元……”
柳建文訥訥搖頭。
方武初年的時候,西銘書院在金匱復立,容納廣大莘莘學子,標榜氣節,崇尚實學,關心國家大事,議政講學,體恤民生。
那時的他們,一心想著要使天下“欣欣望治”,滿心火熱滾燙,也聚集了許多志同道合之士。到現在,西銘黨的規模確實漸漸變大了,然而他們竟俱都停留在一堆雞毛蒜皮的小事上斤斤計較……
北六省大旱,百姓流離失所,關中一帶流寇遍地,沒人關心。京都繁榮,歌舞昇平,眼見著無甚需要勞心之處,他們就把矛頭對準了內宮……
皇帝的內務家事,何勞他們鞠躬盡瘁?
這麼著急地想要將奉聖夫人靳氏逐出宮闈,究竟是為了什麼?
是因為成定帝如此依賴靳氏,而靳氏和魏都又關係匪淺,所以想從靳氏身上先下手為強,從而扳倒魏都嗎?
他們對於宦官專政早有不滿了,或許是打從心裡就瞧不起這些身子都不完整的閹人,所以逮著機會就要抨擊一番……反倒是忘了,他們最開始聚集這個朋黨的初衷,都是什麼。
就算奉聖夫人不在內廷了,成定帝就能學著慢慢處理政事了?就可以脫離魏都自力更生了?他們就能超越代替這些閹人,為皇上鞍前馬後了?
究竟是為了黎民百姓,還是為了他們自己。
柳建文早就看不清,也分不明瞭。
他側過頭看看楊漣,苦笑了一下,“我大約是真的老了,都搞不懂了。”
都四十好幾的人了,鬢髮花白,不服老也不行啊!
楊漣與柳建文自小相識,有些默契總是有的,聞言不由沉默了下來。
直到過了許久,他才低低說道:“暢元,不管變成什麼樣,我們只願,不忘初心。”
正如初入蒙學的那一刻,朗朗讀書聲在江南的黑瓦白牆內飄搖而出。
捧著書卷的少兒學子們,挺直了瘦弱的背脊,跟著老先生搖頭晃腦、一字一頓。
為天地立心。
為生民立命。
為往聖繼絕學。
為萬世開太平。
從最先的懵懂,到往後的深入。不同的皮囊下面,掩藏的都是那顆最原始的,火熱的,滾燙的,欲沸騰的赤子之心。承接遠古的雄渾氣場,恨不得以己身血肉為柴,如獻祭般地燃燒性命熱血。
這是他們的本心和希望。
柳建文對天長嘆,也淡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