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聽眾於繼成的心,相互間產生了強烈的共鳴。知音難覓,馬千里和於繼成那一刻就像鍾子期遇上了俞伯牙,相見恨晚。
“如果我們的戰術訓練不是滿山的‘放羊’,像抓基礎訓練一樣地注重實戰效果,把分隊戰術訓練作為重點內容,我們完全有機會戰勝特種兵。”
“本來我們的優勢在於整體戰術能力,而特種兵的特長是單兵素質好,獨立作戰能力強。現在完全倒過來了,他們早已把劣勢轉化為優勢,我們卻落後了。而且我們的裝備和人員並沒有結合到最佳,基本上還是各自為戰。不說每年送到坦克基地的駕駛員的知識結構和素質,就說我們的人車結合訓練。副營長領著全營的駕駛員、副駕駛每天去車場練習駕駛和通訊技能,而我們的班、排卻練習著徒步行軍等純步兵科目,放著裝甲車不坐,浪費資源啊。除了年底的合練,也就是坐著裝甲車兜幾個圈完活,裝甲兵的戰術科目壓根不訓,裝甲車的機動和火力優勢得不到體現,那些車也不過單純地具備輸送功能,戰鬥效能浪費一半,不過是一堆廢鐵罷了。”
馬千里不管發表什麼見解,不管多麼有見地,最後總能偏激地發一頓感慨和憂患意識極強的牢騷。有人曾把他那張破嘴,形容為每天吃三罐臭豆腐或者是馬葫蘆子開蓋,好話到他嘴裡最後也是臭氣熏天,讓人覺不出好來。
此刻的於繼成並沒覺得排長身上那可以稱之為個性,既是長處也能毀了他前程的窮酸惡臭有什麼不妥。他聽得很認真,覺得排長說得有道理。牢騷總能把人的距離越拉越近,大道理卻經常把人們的信任越推越遠。
第二十章 傾訴(4)
於繼成信任自己的排長,他知道那些牢騷話是大實話。上級跟自己說實話發牢騷本身就是一種信任,沒把自己當外人。下級自然知道該怎麼做怎麼說,機靈的肉麻點的“高人”能當場蹺起大拇指,滿臉堆笑地連說幾個“高,實在是高”。
於繼成從來不是那種高人,他生下來就是一個巨人。明白此時無聲勝有聲的道理,做個忠實的聽眾,比吹捧拍馬屁效果要好上百倍。
“就拿這次特種兵的挑人來說吧,從團裡到連裡都像自己家的孩子被人抱走似的,那個心疼。其實在我看來是件好事,是一種正常的人才流動,總窩在大山溝子裡面能開拓什麼視野?我們的人出去能跟世界最強悍的偵察兵同臺打擂,那是我們的光榮,我們為培養出這樣的人才而自豪。而不應該把人捂住,那叫浪費人才,浪費戰爭資源。小家子氣,沒有寬廣的胸懷不是男人的作為,更不是軍人的所為。”
在於繼成眼神鼓勵下,馬千里繼續說著實話,說到最後完全不能自已,慷慨激昂中把談心的內容和主要觀點弄個黑白顛倒。
“繼成,我看你小子言談舉止與眾不同,沒準也有一些背景。乾脆直接就去找王大隊長,爭取留在特種大隊,為我們步兵六連也能爭口氣。我馬上就去給你請假,你馬上就走,事不宜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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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繼成已經一年多沒回家了,也沒有往家寫信。父親操起電話就能接通步兵六連所在的二營營部,可父親根本就沒想過打電話,似乎沒什麼要跟兒子說的話。
家對於繼成來說並不陌生,陌生的是家裡的人。公務員是一個比於繼成大不幾天的湖北兵;保姆也換了一個農村老太太,看上去比父親歲數還大,腿腳還不大利落,略微耳聾,近距離連續大喊三聲,她才會緩慢轉身,只當你是低語傾訴;母親兩年前就成了遺像掛在牆上;兩個哥哥一前一後壯烈犧牲在戰場上。唯一的親人只有父親了,而父親好像僅僅用那雙大手,在自己肩上傳遞過唯一的一次父愛,爾後即形如路人,甚至還不如路人。
於繼成站在客廳裡母親的遺像前,默默地與母親溫柔的目光對視。他跟母親在一起的時間遠遠超過父親,但也僅僅是相對而言。母親的眼睛長得很漂亮,水汪汪的像會說話。所以她願意也最擅長的是用眼睛與人溝通,語言功能對她來說並不重要。於繼成不愛說話的特點,更多的是來自母親的遺傳。母親的眼神和父親的大手具有相同的功能,輕輕的一拂就讓於繼成得到一種巨大的依靠,讓他立刻覺得擁有一個家,一個家的世界。
父親不在家,即使在家,也不會讓於繼成找到任何家的感覺。他那雙和母親一樣明亮一樣漂亮的眼睛有些溼潤,默默盯了一會兒母親的眼睛,默默地用眼睛,用母親的方式,完成對母親的傾訴,而後默默地走回自己的屋子。
窗外車燈閃亮,一男一女的小聲對話,順著臺階直入客廳,不可避免地衝擊著於繼成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