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了。漢唐氣派,正是這種生冷不懼、大度容納、消化一切、為我所用的精神。入我腸胃,進我臟腑,作我營養,成我血肉,即使冠以“胡”字又如何,還能找得出一絲胡味嗎?譬如本文《胡椒八百石》中所說的這款調味品,現在沒有一箇中國人將它視為洋貨的。
胡椒八百石(4)
所以,漢唐時中國人這種相容幷蓄的“拿來主義”,與世界平起平坐的氣魄,什麼都敢試一試,嘗一嘗的膽量,絕非後人所能企及的。胡椒在古希臘和羅馬,本是作為貢品,只有君主才能享用;中世紀,香料貿易被威尼斯人和熱那亞人所壟斷,正因為他們發現胡椒不停地輸往東方龐大的帝國,他們很奇怪,那是個什麼樣的龐然大物呀?才促使西方尋找到遠東的航路。
唐人不保守,不像我們某些同志,東西拿來,先要用鼻子嗅上半天,姓“資”還是姓“社”,才決定取捨。當時的一個文人,叫段成式的,得風氣之先,在其所著的《酉陽雜俎》裡,告訴大家,胡椒“出摩伽陁國,呼為味履支”。而摩伽陁這個國家,“屬中天竺,距長安九千多里”。從這個距離,看出唐人是何等的氣派。本土不產胡椒,敢不遠萬里,從原產地,印度的馬拉巴爾海岸一帶運過來。從地圖上看,從印度洋西岸,到唐首都長安,航空距離也得有三千多公里。
這八百石胡椒,是怎麼一回事呢?因偶翻《新唐書》,發現代宗李豫時的權臣元載倒臺時,查抄沒收其全部財產,從他家中搜出,竟藏有“鍾|乳五百兩,胡椒至八百石”,不禁令我震驚了。從古至今,中國官員們的貪汙,從金錢到女人,從房子到股票,從茅臺酒到洋菸,從金針木耳到粉絲粉條,來者不拒,無不笑納,已經夠沒出息,夠下三爛,夠令人噁心的了。想不到從這位唐代貪官家裡起贓,竟有鍾|乳、胡椒等大批物資,這在世界貪汙史上也是一條奇聞。
按中國歷史博物館藏唐武德元年的銅權,知道一石相當於今天公制的79320克。那麼這批贓物差不多有六十多噸,得需要上百峰駱駝,才能從印度洋的海濱,繞喜馬拉雅山的南麓,經克什米爾,到南疆,運抵長安。打那麼遙遠的地方,運來如許的香辛料,不能不佩服唐代行賄者的財大氣粗,和受賄者的奇特胃口。而且,我也弄不懂,這類官員有點為藝術而藝術似的,純係為貪汙而貪汙,所為何來?弄八百石胡椒放在家裡,中國貪官的強烈佔有慾,濃厚收藏欲,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不過,由此也可瞭解唐代絲綢之路,幅員之廣,交易之遠,品種之多,數量之大。難怪湯因比先生要將他的倫敦戶口,遷到絲綢之路上的某個綠洲了。
元載的贓物之中,最奇特的藏品,莫過於來自阿拉伯群島的香料鍾|乳了,多達五百兩,讓李豫簡直惱火透了,開啟國庫,怕也找不出這許多。於是,他指派宰相劉晏主持工作組,清查這件案子,但“責辨端目皆出禁中,遣中使臨詰陰事”,實際上他親自坐鎮。肯定元載得意的日子,曾經不把這位年輕皇帝放在眼裡,這回非要他好看不可。最後,處理這筆鍾|乳的辦法,也挺反映李豫氣急敗壞的個人色彩。他下令,凡中書省四品以上,尚書省五品以上的官員,都可以前來領取一份|乳香,而且釋出命令,朕要你們回家後,燃香慶祝,取得廉政勝利。
那幾天,長安可把“香水之都”巴黎比下去了,就在滿城飄香的日子裡,李豫“下詔賜載自盡,妻及子並賜死,發其祖、父冢,斷棺棄屍,毀私廟主及大寧、安仁裡二第,以賜百官署舍,披東都第助治禁苑”。在中國,只有這件事不會引起異議,而且大家會拍手稱快,那就是處治貪汙犯。所以,元載貪汙集團的覆滅,史書稱:“及死,行路無嗟惜者”,也就不必奇怪了。
雖然《新唐書》稱元載“嗜學,工屬文”,《舊唐書》稱他“性惠敏,博覽子史,尤學道書”,《全唐詩》還收有他的一首《別妻王韞秀》的七絕:“年來誰不厭龍鍾,雖在侯門似不容。看取海山寒翠樹,苦遭霜霰到秦封。”看來是個知識分子無疑。但是,從他的聚斂行徑看,與老農把幾文錢掖在褲腰帶裡,並無什麼區別。因此,他雖然當上了國家幹部,始終未能擺脫他老爺子給人當管家,老老爺子說不定是扛長活的農民本質。元載看著他堆滿倉庫的八百石胡椒,五百兩鍾|乳,那種視覺上的滿足,感官上的樂趣,收藏上的欣慰感,與老農民站在打禾場上,看著黃澄澄稻穀的快樂;與地主老財半夜三更點著燈下到地窖裡,看一個個金元寶的享受,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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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椒八百石(5)
這就是“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