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屋的燈還亮著,一切靜靜的。他上了臺階,一推北屋的門,手一停。
師叔正在沙發上脫他布鞋,抬頭微微一笑;“不錯,師父沒白教你。”
李天然進了屋,深深舒了一口氣,過去一口乾掉他那小半杯威士忌,摘了帽子坐下;“您在試我?”
“倒也不是……沒你鑰匙,又這麼晚了……”德玖光著腳站了起來;“我去換身衣服。”順手撿起了地上的布鞋和沙發背上搭著的棉襖。
天然也進他房擦了把臉,換了身衣服,完後帶了那個牛皮紙信封回到客廳。師叔還沒出來,他又取了個酒杯擺在矮桌上,點了支菸。
“你這兒可真講究,還有暖氣……”德玖換了身灰白褲褂過來;“可得燒不少煤吧?”
“都是房東家裡大鍋爐燒的,有暖氣管透過來,算在房租裡頭……”他給師叔倒了點兒酒;“您這幾天都幹了些什麼?”
德玖一仰頭幹了;“沒幹好事,成天抽大煙。”
李天然沒言語,替二人添了酒。
“通州可真完了……有個殷汝耕成天在那兒為非作歹不說,街上到處都是大煙館兒,白麵兒房子……泡了這麼些天,沒聽到什麼要緊的……那個日本小子,連個名兒也沒有……也沒聽人提朱潛龍……可是我也沒問……”
13 火燒倉庫(2)
李天然還是沒說話,再等等。
“倒是很快就找到了個廟安身,他們一聽我是五臺山來的,巴結我還來不及……”德玖取出了幾片菸葉;“關東葉子,通州買的……”搓搓揉揉,塞進了菸袋鍋兒,用洋火點上,連噴了好幾口;“可是……”又噴了幾口,“可是,在煙館兒裡頭泡,也聽了些話……”
李天然有點等不及了,冒了一句;“跟咱們的事兒有關係沒有?”
德玖一下子沉了臉;“這是掌門人在問話?”
李天然嚇壞了,趕緊起身,正要下跪,就給師叔伸手攔住;“坐……”
“我聽來的事兒,跟咱們有沒有關係,我不知道……反正通州的煙館兒,還有這兒天橋一帶,聽說連西郊,從海淀到南口……大部分的煙土買賣全在日本浪人和高麗棒子手裡……這些不聽也知道,可是又聽說裡邊兒還有夥中國人,地盤兒就在北平……”
“哦……”
“帶頭兒老大還是個警察。”
“哦?”
“一點兒不錯,我也覺得奇怪……聽他們說,這幫子人湊在一塊兒沒幾年,成氣候也沒幾年,可是圈子裡頭像是有了點兒名,叫什麼‘黑龍門’……好像也沒幾個人……有人說有八個,又有人說還沒六個……”
“‘黑龍門’?”李天然唸了一遍,搖了搖頭。他回北平這兩個月來,還沒聽誰提過這個名字……當然,馬大夫,藍青峰他們不在圈子裡,不會知道,也沾不上邊兒,可是連老北京金士貽也沒聽他提起來過。
“記得上回跟你說的,這幾年西城有了個什麼幫,不像是群流氓混混兒,說是把天橋四霸都給收拾了?……別就是同一夥兒人吧?”
天然“哼”了一聲;“也許就是……”他皺著眉頭;“可是跟日本人一塊兒搞?”
“那你再聽,下午在通州,正打算回北平,有部卡車在我待的那個煙館兒下貨。我溜了上去,天黑進的朝陽門,我沒敢躲在後頭,一上大街就下了車……好,那輛卡車一左拐,進了條小衚衕,沒走多遠就——”
“就進了城牆根上一座倉庫?”李天然一愣。
“呦?”德玖驚訝地一揚眉毛。
“‘一宇倉庫’?”
“呦?!”
李天然把牛皮紙信封遞給了師叔。他真是服了,又有點兒慚愧。老人家可是憑自個兒的闖勁兒得來的訊息。自己呢?到目前為止,一半是靠機運,一半靠藍青峰。而且因此還欠了人家一筆人情債。
“原來是這個德性。”德玖沒抬頭,就著燈細看畫報上那張照片;“大寒,咱們爺兒倆這幾天可都沒白跑……這羽田次郎,這金……金旭東,有了這個主兒,我看潛龍也躲不到哪兒去……”他又查了下那張信紙;“你瞧,這個浪人羽田是‘黑龍會’的,北平這兒又冒出來一個‘黑龍門’……這有點兒巧吧?”
天然也在這麼想……其實,他遠在孤兒院裡養傷的時候就曾想到些事。這幾年在美國,夜深人靜,也一再想,大師兄是那種絕不向誰低頭的人。身為大弟子而未能掌門,已經是奇恥。多年相處而得不到師妹的身心,更是大辱。師父全家滅門慘死,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