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推開了門。德玖後頭跟著邁了進去。
“先請屋裡坐,我這就好……”關巧紅正蹲在她西屋門口簷下,就著一個大臉盆洗頭。老奶奶在旁邊提了把水壺給她衝。她一偏頭,看見了德玖,“呦,還有客人!”就急忙擰乾了長長烏黑的頭髮,用條毛巾給包住,站了起來。
她上身只穿了件白坎肩兒。雙手按著頭,露著兩條白白的膀子,和夾肢窩下那撮烏黑的腋毛。胸脯鼓鼓的。微溼的坎肩兒貼著肉;“真對不住,太不像樣兒了……”說著就跑進了屋。
李天然他們等到裡頭說了聲“請進來吧”才進去。屋裡有股淡淡的桂花香。
10 無覓處(3)
關巧紅已經穿上了一件白短褂。李天然給介紹說是他“九叔”,麻煩她也給做件絲綿袍兒。
“我看今天有好太陽,又沒風,才洗頭,就叫您給碰上了……”關巧紅越說越不好意思,說得李天然也有點不太自在。他只好打了個岔;“小心著涼。”
德玖打過招呼之後就沒再言語。
“全好了,本來還說請徐太太給您捎去,”她的聲音平靜了點兒;“過來試試……”
李天然脫了皮夾克,套上了新棉袍,一下子全身暖和了起來,也就沒再脫。等關大娘給德玖量了量身子,李天然跟她借了個包袱皮兒,把另一件棉袍和絲綿袍兒和穿來的夾克給包上,再又塞給她二十塊錢,就和師叔離開了。
“她的活兒不錯。”
“人也不錯。”
天然沒接下去。
可是德玖又說了;“人好就好。”
天然還是沒接下去。等二人上了朝陽門南小街,他才問;“您打算上哪兒去?”
“想去通州走走。”
“通州?”
“去看看,說不準兒住上幾天。”
李天然掏出來三十塊錢,遞給師叔;“您先拿著。”
“用不了這些。”德玖只取了張五元的。
“總得吃得住吧。”
“吃沒幾個錢……住?五臺山來的,還怕哪個廟不給個地兒睡?”
李天然目送著師叔消失在大街人群裡頭,揹著大包袱去了藍府。
他老遠就瞧見大門口前榆樹下頭停了部黑汽車。大概是藍青峰迴北平了。車子漆黑明亮,是部Packard。長貴正在那兒清洗,看見了李天然,彎腰笑著問候了一聲。
他進了西廂房辦公室,瞧見金主編在那頭向他招手。正埋頭寫什麼的小蘇,抬頭招呼;“這是打哪兒來?嘿!新棉袍兒!”
李天然微笑點頭,過去先把包袱放在他椅子上。
“好些朋友都在跟我打聽‘木子’是誰。”金士貽一身灰西裝,紅藍領帶。靠著椅背,滿臉笑容;“怎麼樣?高興吧?”
“非常高興。”李天然站在老金桌前微微一笑。
“你那些照片兒都好極了……”金主編彈了一下菸灰;“有這麼精彩的圖片兒,文章不妨再短點兒。”
“成,再短點兒就是了……”他等了幾秒鐘,發現金士貽沒別的話了,就回他桌上,又把包袱移到地上,坐了下來。小蘇過來給了他杯茶和一個信封;“這個月的薪水……對了,剛才問你也不理人。你是打哪兒來?還是上哪兒去?背了這麼大個包袱?”
“打裁縫那兒來,待會兒家裡去。”剛說完就有點後悔。上次一句話沒回好,惹得她生氣,還賠了不是。可是他再看,臉蛋胖胖的小蘇還帶著笑容,就補了一句;“做了幾件棉袍兒。”
“挺像樣兒的。”
李天然看她微笑著回她桌,放了點兒心,喝了口茶,把薪水袋擺在一邊,掏了支菸點上,隨便翻著面前一疊畫報。上星期交了五篇,暫時不用愁。
短點兒更好辦……“圍棋聖手吳清源返國”……師叔像是聽到了什麼,要不幹嗎去通州?……“(本市)某七爺妻在滬提起離婚,條件索回妝奩費三萬元”……他老人家這一個多月下來究竟探聽出來些什麼?……“本市開演偉大影片《仲夏夜之夢》之兩幕”……就算瞄到了日本圓臉,又表示什麼?……“(本市)羨慕世運代表一球員之某女士,見報我國代表遠征柏林結果,全軍覆沒,竟怒而改嫁某文學家,謂棄武就文”……至少表示這小子沒死,而且還在北平……“梅蘭芳由津返平”……北平究竟有多少日本人?……“天寒了,近來,天氣漸冷,已到深秋時候,夜間非毛氈不暖,晨起風冷如剪,偶爾不慎,感冒至易,是以居家出門,應備虎標萬金油,八卦丹等良藥,以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