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了下來,正有一兩個人上下。李天然也沒言語,輕輕一挽巧紅右肘,往前趕了兩步,拖她上去了。
他付了錢。車上有的是位子。兩個人並排坐下。過了兩站,關巧紅才開口;“上哪兒去?”
李天然看了看窗外,已經過了六條;“看哪兒清靜……”關巧紅也沒再問,偏著身子,朝著外頭街上看。電車就這麼停停走走,叮叮噹噹,搖搖晃晃地在鼓樓那兒轉彎。
“下車吧,什剎海這時候準沒什麼人。”
他們下了車回頭走,拐進了一條斜街。衚衕裡很靜,只有兩個小孩在地上彈球兒。
他們出了衚衕,上了一座微微拱起的小石橋。兩個人在橋頭上住了腳。
後海沒什麼看頭,全成了水田。前海在夕陽之下,平平亮亮的一片,連個皺紋都沒有。這裡,那裡,立著浮著幾株黑黃枯萎的殘荷。一片蕭條。
他們下了橋,沿著堤岸向北遛過去。岸邊垂柳的葉子全掉光了。最後幾道晚霞,穿過了遙遠的西山亂峰,射了過來,更顯得空曠死寂的後海一片淒涼。
“冷的話,這兒有現成的皮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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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什剎海(2)
“不冷。”
他們慢慢溜達著。一家家臨海的茶棚和土道西邊的酒肆,全都關著。天可黑了下來。風也冷了。李天然正想回頭,似乎看見前面路左樹影之中有點亮光。到了跟前,發現是家館子,還開著。
“進去歇會兒。”
裡頭挺乾淨,有十好幾張方桌子。只有一桌有三個客人。粉牆上貼著兩張黃底黑字大紙條:“和菜一元六味”;“時菜一角起”。他選了個臨窗方桌,跟夥計要了一碟炸花生,一碟煮毛豆,又抬頭問巧紅;“喝一杯?”巧紅露出一絲笑容;“成。”就又叫了半斤清河老白乾兒。
“來過這兒嗎?”
“沒。”
“我是說什剎海。”
“就五月節那會兒,逛過集市,前海。”
小夥計先上了花生毛豆白乾兒。李天然又點了過油肉、糟溜魚片、拌黃瓜和半斤蔥花餅。
“哦……”李天然提壺倒酒;“還沒謝你給做的手絹兒。”
“把您的弄髒了,不另外做怎麼行。”
李天然發現他不問話,巧紅也就不說話。兩杯下去還是這樣。靜靜地吃,靜靜地喝,靜靜地聽,偶爾“嗯”一聲。
“你在想什麼?”
“沒想什麼。”
“怎麼不說話?”
“嗯……”
“怎麼回事兒?”
“我沒……沒這麼跟人出來過……”
他一開始沒聽懂,過了會兒才明白她的意思,看她面頰泛紅,不知道是那幾杯老酒,還是害臊。
“不是一塊兒吃過麵嗎?”
“那不算,那是躲雨……也沒吃完。”
李天然忍不住微笑。大概是出了點兒聲音,巧紅的臉更紅了。他趕緊收住,轉了話題;“我也總有二十年沒來這兒了……”他轉頭望著窗外黑黑一片。
“二十年?”
“小時候,五歲還是六歲,跟我師父來過一趟。”
“師父?什麼師父?”
李天然一下子也愣住了;“教我功課的師父。”
“那是你老師。教你手藝的才是你師父……”她開始偷偷地笑;“除非你小時候當過和尚。”
李天然也跟著笑了。
夥計送上了菜和餅。兩個人都靜了下來吃。
他不時偷偷地看對桌的巧紅。臉真有點兒像丹青。個兒也差不多。只是身上多點兒肉。逗起人來可跟丹青一樣,抽不冷子冒出一句,叫你哭笑不得。看模樣,歲數也小點兒。丹青屬豬,那巧紅不屬老鼠就屬牛。他心中嘆了口氣,這麼年輕就守寡。可是又想,丹青沒滿二十就死了,還是新婚……
“那你不屬雞就屬狗。”
李天然一愣。
“你不是說你二十年沒來了?上回來不是才五歲還是六歲?”
“好像是吧……”他心裡頭一下子很亂。
“哪兒能好像又屬雞又屬狗的!”
李天然儘量保持鎮靜;“我不知道我哪年生……”他注意到巧紅聽了,臉上有了點兒變化;“誰是我爹,我娘,也不知道……我是我師父師母領過來帶大的。”
巧紅回看著他,眼圈兒發紅;“我以為就我命苦……”尾音慢慢拖到沒聲了,才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