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蓮舟看著她溼潤的雙眼,字字深重嘆息,卻又字字擲地有聲:“此生風波太多,你我若註定不得,便再等一世又如何。”
他說著竟是異常親密的替她理了理鬢邊青絲,以手背替她擦去順著臉頰而下的淚水,輕聲問道,“這女兒紅,你喝是不喝?”
喝了,她便是他的妻。
便是應了他這一諾。
沈浣喉中哽咽無可言語,卻是拿起俞蓮舟遞過的酒罈,整整飲下一口。醇烈瓊漿由喉中流下,直燙熱到心裡。俞蓮舟拿過她遞來的酒罈,將那餘下的女兒紅一口飲盡。
親結其縭,便是此生不得相守,來世也必當相候。
沈浣靠在他肩頭,輕喚道:“二哥。”
“嗯。”他攬著她。
“無論生死,我總會回來。”她聲音雖低,卻是清清楚楚。
生當身隨,死當魂歸。
“嗯。”他依舊應她,聲音低沉,一手卻扶起她枕在他肩上的頭,沉沉暮色之中,看著她晶亮的眼,輕輕一嘆,俯首之間,吻上了她的唇。唇齒之間些微酒香四溢,溫厚而灼熱,剋制卻纏綿。她全無可拒,心情激盪之下週身微微發抖,任他攬著自己,緊緊回抱著他,娓娓相承。微涼夜色之中,氣息交融,滾燙灼人。
斜月劃過天際,東昇西落。
“二哥。”她喚他。
“嗯。”他應她。
“二哥。”她喚他。
“嗯。”他依舊應她。
“二哥……”
“嗯。”
但憑斗轉星移,兩人並肩而坐,於情於諾聲聲依舊。
東方拂曉微白。
相依一夜,便能作相守半生。
第九十四章 一世遼闊起戰歌
七月三十,沙河。
百萬將士,整兵束甲,陣壓數里。九九八十一面戰鼓其列左右,鼓聲動地,旌旗遮天。
三軍陣前高臺之上,青龍帥旗高懸,一個沈字,頂天立地。旗下戰將,銀盔銀甲,百餘萬人矚目之下,只一抬手,動地鼓聲嘎然而止。三軍肅然,鴉雀無聲的看著追隨多年的主帥。
突然之間,隆隆炮聲猛然響起,聲聲仿似要裂天,要徹地,要逼轉滔滔東去之水,要撼動重巒凝嶽之川。
炮響一十八記。
大將戰死於沙場。
香案之上,依舊還是那柄蘆葉點鋼槍。
一瞬之間,炮聲仿如震破光陰,模糊了今日往昔。兩任蘆葉點鋼槍之主,七年之前是何滄,七年之後是羅鴻。同樣是十八聲炮響,同樣是大將戰死沙場,同樣是三軍肅然,無泣無淚。而這染遍鮮血的中州大地之上,一個七年又一個七年,亂世之間,又有多少昭烈英魂迴盪不去?
三軍陣前,鴉雀無聲。帥旗右側首位寫著“羅”字的將旗緩緩而下。
沈浣親手將那將旗覆在棺木之上。狄行,羅文素,賀穹,前後八名大將抬著羅鴻的棺木,將昔日並肩血戰的兄弟落棺入土。
墳前面北,遙對大都。沈浣應過羅鴻,三軍誓師,絕不落下他一碗酒,出征北伐,也定要讓他看到打到大都城下的一天。墳前無碑無銘,沈浣手執那一柄蘆葉點鋼槍,力灌手臂,猛然將那侵染無數鮮血的長槍插入墳前。
旌旗覆棺,長槍做奠。
沈浣雙手摘去銀盔,戎裝重甲,“咣”的一聲,單膝重重跪在墳前。
狄行羅文素等幾十名大將隨即脫冠相隨。
轉瞬之間,金鐵交鳴,百萬兒郎,戰甲在身,單膝在地。
屈膝一跪,不為送歸英魂,只為相約同徵。
沈浣起身,身後是沙河之水,濁浪滔天,萬古不變。她抬手端起第一碗烈酒,三軍注視之下,灑入沙河水中。
上祭無數戰死沙場的昭烈英魂,下祭萬千亡於戰火的無辜百姓。
“十年之前,我沈浣初上戰場,所思所望,是一個清平世間、一個安寧故園。這條路太長太遠,我與眾兄弟枕戈待旦竭力死戰,為的是有朝一日,能到得這路盡頭的那故園。”
“十年之後的如今,我同眾兄弟們揮師北伐,直指大都。或許成就千秋功業,亦或許同這十年間的無數兒郎一般,戰死沙場,冠翎空歸。我沈浣如今所思所望,依然是那一個安寧故園,只是天命有數,若我沈浣終究不能帶同兄弟們到得這迢遞徒遠的故園,甘以此旗此槍、此志此身,去為天下萬千英雄一鋪這通往故園之路!”
第二碗烈酒舉起,她抬手躬身,一敬身前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