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我有的時候覺得,對你無能為力。我的意思是,我似乎在不停地瞭解你,可是每當我瞭解你越多,就會發現更多我不瞭解的東西。就如同此刻,儘管和你坐在同一輛車裡,你在想些什麼我完全不知道。”博雅停頓了一下,用一種很不確定的語氣說道,“晴明,我覺得惶恐。”
“那麼,”晴明一反常態地安靜,“就不要多想了。吹一支曲子來聽聽吧。”
葉二的聲音響起了。這聲音縹緲空靈,帶著一種奇特的默契。晴明閉上了眼,一聲不吭地聽著,彷彿完全沉醉在這曲調裡。一曲終了,博雅突然非常莽撞地開了口。
“吶,晴明。”
“嗯?”
“我只想讓你記住: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無論我是不是瞭解你,我博雅,永遠是你的朋友。”
笑意從晴明的臉上盪漾開來。他突然掀開了車簾,說道:“看。”
簾外是白雪皚皚的瓊瑤世界,空氣中帶著沁人心脾的涼意。就在白茫茫的雪地上,一動不動地站立著一隻白狐,雪白的皮毛,碧綠的瞳孔,正向著他們注目,隨後便消逝在地平線的終點。
“那是——”博雅叫了起來。
“就是親王殿下射傷的白狐。你還記得那天我去尋找它為它治傷的事嗎?它是來道謝的吧。”
“哦,原來如此!”博雅恍然大悟,“可是,你是怎麼找到它的?”
“呵呵,我當然有我的方法。”陰陽師微笑著,就在這一瞬間,細長高挑的眼睛裡閃出一抹綠色的光芒。
(完結)
卷三 平安京上空的怨靈(1)
“我是說,我看過她的舞蹈。能用心跳出那樣的舞蹈的人,即使是鬼,也不會是惡鬼。”
“哈哈,博雅,在你的眼中,只怕很少有可以稱得上惡鬼的東西吧。”
“你的意思是?”
“人心中的惡是無處不在的。”
“……”博雅突然想到了那天看見的平安京上空的怨靈。
“真是春宵苦短啊……”陶醉在一派絲竹管絃之聲中的太政大臣眯著眼,這樣感嘆道。大臣今年四十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剛強幹練,精通政務,最近女兒麗景殿女御又誕育了皇子,即將被冊封為皇后。朝野上下無不對他寄予厚望,太政大臣隱然有獨攬朝綱的氣勢,連炙手可熱驕橫成性的藤原兼家,怕也要對他退避三分。
這是大臣傢俬人的管絃之會。說是私人聚會,當時有名望的王公貴戚、風雅子弟也差不多到齊了。一方面,在這樣的春夜聽賞樂曲,的確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另一方面,能和權勢正如日中天的太政大臣親近的機會,也是不容錯過的。至於這兩方面到底孰輕孰重,答案便存在各人心中了。
“安倍晴明為何不來?”太政大臣望向坐在一旁,正無意識地往嘴裡塞著果物的殿上人源博雅。這是個有著一張誠樸面孔和明亮眼睛的青年,儘管是醍醐天皇之孫,但由於他謙和木訥與世無爭的個性,倒是甚少聽見他與朝廷政務有什麼瓜葛。
“啊……那個……”好不容易從和琴聲中回過神來的源博雅慌亂地應了一聲。“因為要做祈雨前的準備,所以不能來了,還請大人見諒。”
“遺憾啊,本來還想向他面謝。說起來,皇子降生的時候,晴明大人可是出了不少力呢。”二人口中的安倍晴明正是號稱平安朝第一人的陰陽師,傳說此人擁有過人法力。麗景殿女御生產的時候遭遇怨靈纏繞,是安倍晴明主持的安產儀式。
博雅低低地吁了口氣,臉上露出點尷尬的紅色。“真是拿那傢伙沒辦法,”他苦惱地想,“明明知道我最怕的就是這個,還要我代他撒謊。”無論如何,要他向太政大臣描述陰陽師是如何從薄唇裡斬釘截鐵地蹦出“不想去”三個字,那是一件更加困難的事了。不過,也許正是因為知道這個好友不管怎樣都會替自己圓謊,晴明才會如此任性吧。
好在接下來的舞蹈很快轉移了眾人的注意力。舞姬身著白色唐裳,袖略短,面上覆著珠串,站立在一方小小的紅氆氌上旋轉。隨著琵琶音節越來越繁複,旋轉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到後來整個人就如同籠罩在煙霧之中,連人影都看不清了。
“哦——哦——”座中發出了吸冷氣的聲音,看得目瞪口呆的藏人少將率先拍起手來。“啊呀呀,‘此舞只應天上有’啊!想來當日天宇受賣命在天巖戶那一舞,也不過如此吧。說起來也是託了太政大臣的福,我等才能觀賞到如此精妙絕倫的技藝。”
被如此這般誇讚的太政大臣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