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綱自然知道泠霜不會無緣無故地擺今日這一出‘故人相邀’,若非有天大的
事,她也不會找到自己,於是也不想與她這樣兜圈子浪費時間,便拱手道了一聲
:“謝夫人。”一撩官袍,也坐了下來。
“聽聞霍大人平日愛喝鐵觀音,善用紫砂茶具,今日情急,尋不到那‘天下無
類’的名陶名器,就將這一套瓷茶具帶來充數,還望莫要見怪。”泠霜也端過一
杯來,輕輕用蓋子虛颳了刮,微微地抿了一口。
“夫人言重了,微臣一介草莽,喝茶不過是當喝水罷了,怕是品不出夫人茶中
的真意來。”自進門到現在,大半的功夫全用在了泡茶上,其他的只言未提,鬧
得霍綱心中慢慢不安起來,吃不定她叫他所來的目的為何,索性自己先挑明瞭,
也好過一直在這裡喝她的茶卻始終不見其目的。
“孟丞相說,自天和改元以來,朝中的昔日舊部,皆憊賴驕奢,在外欺壓良民
,在內闖禍生事,卻唯獨你霍大人,安心辦差,閉門讀書,修習涵養,卻是連秀
才,也能考得了。”泠霜一笑,話頭切得愈加深了,讓霍綱越來越糊塗了。
“丞相大人謬讚了,微臣本是寒微出身,怕有負聖上所託,才想著多識得幾個
字,不被人笑話罷了。”輕輕地啜了一口茶,霍綱朝著泠霜一點頭,答道。
“呵呵……”泠霜輕輕地放下茶碗,抬眼看向霍綱,面含微笑,悠悠然道:“
孟丞相,可不是輕易夸人的人啊!”
霍綱愣愣地看著她,竟忘了該答什麼。
“這套瓷茶具乃是去歲我親自畫了樣子,說了功用,讓司造監到景德鎮官窯定
制的,瓷質堅硬細膩,釉層豐厚,色彩青翠如水,正如外界所稱的那般“白如玉
、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上個月送進宮來,我便愛不釋手。”泠霜側轉開
臉來,復又端起茶碗在手,引霍綱也端起茶碗,看向杯壁上所繪圖樣,娓娓道來
:“這是我所繪梅、蘭、竹、菊四君子,取廣納天下眾聲,是為‘聽音’,如你
手中所持‘竹影聽風’,我手中所持‘寒梅聽雪’,希望今上與眾臣可以彼此傾
聽心中之音,君臣和睦,玉宇呈祥!”
“夫人教誨,微臣謹記在心!”霍綱一聽她講到家國天下,忙放下手中茶碗,
肅整地站起,垂首道。
泠霜細細地盯著他瞧了半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霍綱聞聲,不由抬起眼
來看她,卻見她正偏頭笑看著自己,道:“霍大人,您非得這麼拘謹生分嗎?”
《當時錯》阿黎 ˇ一行白雁遙天暮(下)ˇ
霍綱直直地垂首站著,恭聽聆訓,猛一聽她這一聲笑出來,還以為是自己聽錯
了,一臉錯愕地抬起頭來看著她,正見泠霜絢爛盎然的笑臉,霎時間覺得時光又
倒流回了那年,春風藹然的拉沃城內院,決定他妹妹生死的那一刻,她脫出口的
一句話,便可以決定他唯一的親人的生死。他的心從沒有像當時一樣,跳得狂躁
不安,像一匹脫韁的野馬,在茫茫草原上漫無目的地狂奔,橫衝直撞,彷彿下一
刻,便要從嘴裡直衝出來。
他的汗冒滿了一額頭,無聲地落下,滲入黃泥裡。她傾下身來,在他耳邊說了
什麼,他猛一抬頭看她,她也是這樣笑著,笑開了春牆裡,寂寞蕭瑟的百花。從
那一刻起,他便對自己說,他霍綱這條命,從此就是她的。
泠霜今日來,自然不是真為了與霍綱喝茶的。她自然不會聽不出霍綱言下之意
,但是,就算段瀟鳴再信任霍綱,她也還是要有所保留的,畢竟她所要賭的,不
是她袁泠霜的個人安危,也不是段瀟鳴一個人的利益,而是這天下!若不能做到
全部的信任,她又怎敢輕舉妄動?故而,霍綱語氣裡再怎麼不耐煩地試探她今日
請他來的目的,她也還是三緘其口,只管顧左右而言他。
湖面上的涼風幽幽地吹進來,拂得白瓷蓋碗裡,清綠明亮的茶湯微微地蕩起圈
圈漣漪。
泠霜與霍綱二人對視良久,終於還是泠霜先打破了這尷尬的氛圍,再次執起茶
壺,聲音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