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只是微微地動了動手,下意識地抓了一把流沙在手,可是,那沙子,卻見
縫就流,他怎麼努力,也抓不住,終於,都流散了……
袁泠霜從來沒有聽見過他哭的聲音,那種近似於絕望的憂傷與無助,咽咽地
悲鳴著,聲音全都哽在喉嚨裡,徘徊在胸臆間,卻是吼也吼不出來,只知道抱
著她抽泣,臉部猙獰扭曲,嘴巴張著透氣,那雨水混著血水,都流到了嘴裡去
了……
段瀟鳴的眼睛是憂傷的孤獨的,這也是她這些年來一直依依不捨要留在他身
邊的原因。
彷徨不知所往,這飄零的浮生,茫茫紅塵裡,等待著你我的那一個不可解,
不可消,不可避的劫!
‘情’之一字,只因當時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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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靈碧落,澄澈湛碧,似一汪千年難遇的老坑玻璃種的翡翠,這樣絕世的珍
品,碎在那一雙懾人的眸子裡,碎成千絲萬縷的依依別情,凝眸處,但傷情;
疏離婆娑的重重花影裡,芳菲傾霜,霽雪素鬢,還是那一根素雅的銀簪子簪
在頭上,回首間,似乎陽光依舊明媚,她就在那團團光影裡,翩翩回眸,依稀
還是那樣俏皮地輕顰淺笑。
“盎,如果……有來生,你……還……願意……娶我嗎?”
這不是第一次問這個問題,但是,她卻依舊想要聽到那個答案。還記得上一
次問的時候,他以命護她,那一口血吐在她身上,她流著血,那麼那麼害怕失
去他……
“這一世都沒有過完,這麼著急想著下一世做什麼?!”
雨聲裡,他的喉音越聽越渺遠,遠得像隔了千萬重山,杳杳地抓不住,觸不
到,叫她心慌。
“但是……我卻是……很想……很想要……嫁你呢……”他把廣袖兜在她頭
上,整個身子傾下來為她擋雨,她虛弱地睜著眼,只覺得自己下一瞬就要離開
他一般,彷彿朝乾宮後殿裡廊子下面的那一排琉璃宮燈,罩子罩著,珊闌的一
片燈火,昏黃晦暗,風一吹,巍巍顫顫地,彷彿下一瞬就要熄滅了一樣。
十年相攜,緣夢盡,繁華滅,當終於不得不要放手時,她竟然是這般不捨,
這般眷戀,原來,袁泠霜也會害怕,害怕孤獨,害怕離開,害怕失去……
她的愛情,從那一首纏綿悱惻的詩開始,一筆一筆著色,一遍一遍渲染,一
刀一刀刻畫,到終於成果時,卻淡成了滄海帆舟,千秋基業。憑欄處,總是蕭
瑟縈懷抱。
“真懷念……在,當今山……過的那一日……”茫茫騰起的水汽,將天地連
城一片,就像一副水墨背景的畫卷,氤氳開往事如煙,幸福的回憶,在腦海裡
呼嘯而過,終是凝成了唇畔眼角,那一抹微弱到極致的會心的笑容。
“好!那我們就回去!回當今山去!現在就啟程!”段瀟鳴顫著聲音低吼道
,四處望了望,只看見一片迷濛,遠遠地黑壓壓一片全是帶刀護衛,他的嗓子
已經喊啞了,卻依舊錚錚有聲,急促地吼道:“備車!快備車!”
話音一落,又立刻改道:“不!備馬!即刻備馬!備最快的馬!快……!”
泠霜的眼皮幾乎已經完全合上了,她只看見,他的臉上,身上,都是斑斑駁
駁的血漬,合著雨水,暈開成團團簇簇,彷彿暗紋織錦的大幅圖案一般,就像
那夜,他滿身風雨推門而出,卻始終站在那架《簪花仕女》屏風前,隔著薄薄
的絹面,朦朦朧朧的一團影,他的指尖正觸在仕女髮間的那一朵紅牡丹上,茜
素紅的染料,一點一點化開來……
她已經聽不見他的聲音了,連雨聲也一併在這漫天茫茫裡隱去,她只能這樣
禿禿地看著他的嘴唇急迫地上下翕動,一張一合顯得錯亂雜章,那喉結一停不
停地上下滾動,紛繁地就像這一世的糾葛……
她染血的手,緊緊地揪著他的衣襟,她很想說,她捨不得他,真的捨不得,
千千萬萬的捨不得,可是,她已經沒有力氣開口了,而且,她知道,如果她說
了,只會讓他的餘生更悲哀,更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