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我們匯入那一群嬉戲的孩子中。那碧的水,潤潤的,圓融的,沖刷著我們,耳邊滿是溪的聲響,白的雲朵,碧的樹,草,山,印在眼裡。這怎能是我們的山水,這應是王麓臺的山水,八大的山水,和沈周,沈石田那野狗乾的山水。
暮色四圍了過來,不知不覺地。山溪邊的這一個小小的村寨沉寂了。一切的都歸於夜晚。雞,貓,鴨子,清溪裡的小魚們;那遠山的樹,村寨邊的芝麻,地裡的苞谷,園裡的茶,一切的一切,寂靜,守衡,連溪灘邊的各色卵石,都不再言語,靜默著。星星集合著,該它們出場了,一顆,一顆,跳著出來,不一會兒,佈滿了半個天空。月亮像個大家閨秀,從容地,款款地,羞羞地走了出來,斜掛於天穹。該是下弦月吧。冰潔,疏朗,沉靜。她默默地把清輝灑下來,溪灘上像披上一層輕紗。
我們倦懶地睡在了那溪灘邊亂疊的卵石上。那些有溫度的灘石。真是靜啊。溪水彷彿知道大地已經睡了,便比白天輕柔了許多,咕咕地流著。那遠處山上的翠竹,搖動著柔曼的身子,在為溪水唱著催眠的歌曲。我們手枕在頭下,眼睛裡卻全是繁星,那一跳一閃的北斗,七星,七星,有一顆星子真是頑皮,一會兒躲到了天幕的後面,一會兒又探出頭來,和我們捉起了迷藏。我們用眼睛和那些星星說話,用身體和大地說話,而那安靜的溪水,則帶著我們的靈魂遠行。
那月亮輕移著,彷彿拉動著巨大的薄紗。
雞們是山寨起得最早的。它們已用過早餐,那黑色的足上還帶著露水。那一個花一樣的母雞,腳掌上還拖著青草。狗們也是山寨裡起的最早的,它們已在那石板的村道上來來回回跑過幾圈。有三五還見面說了話。用鼻子互相抵一下,互致一下友好。那貓,那鴨子,那清溪裡的魚們,都起來了。那田裡的莊稼,苞谷,芝麻,茶;那清溪中的竹筏,溪上的索橋,連溪灘上的石頭都醒來了。村裡的老人們也起來了。
李苗也起來了。她像那一截一截生長的芝麻,經過一夜,似乎又長高了。這個山村的少女,她夢一樣的眼睛,清溪一般碧透的眼睛。她揉了揉,也醒了。
山寨都醒了。這個皖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山寨,又開始了新的一天。
山寨新的一天開始了。一切的一切都忙碌了起來。人們去溪邊,去田邊,去井邊,開始了新一天的勞作。我們也將乘竹筏從月亮灣順流而下,離開東園,告別這清溪。我們依然走過那鋪著青石的村道。那些牲畜們,雞,鴨子,貓們,依然在房屋邊,青石道上,蠶豆花旁悠閒的漫步。那個大胖子似的母豬,依然閒散地走著,不急不忙,哼嘰嘰。而那個小傢伙,那隻頑皮的小狗,則拖著一副舊漁網,在那裡使勁撕咬,一派天真爛漫。
我們走過一戶斑駁著老牆的人家,一個老奶奶正陪著孫女做作業。那滿頭的銀絲下的慈祥,那伏在竹床子上一筆一劃寫著的孫女,皆印在那古老的青石的石礎之上。屋裡的鍋灶,掛著的籃,木製的水桶和缸,都靜默著。那一戶在門口吃晚飯的老夫妻,這時卻在門前的空坪上結起了筏排。那四隻雞,三隻鴨則各自忙著。那副斑駁迷離的對聯卻印在了嶄新的日頭下:油滴一點香,勺炒五味鮮
這個叫東園的小小村寨,她只是無數皖南村寨中最最平凡的一個。它既沒有胡適上莊家的“日暮起居方養壽,家多倫樂乃長祥”般的高遠,也沒有龍川胡家的“漫研竹露裁唐句,細嚼梅花讀漢書”的雅緻,但它的樸素,平實,還是深入了我們的心中。
不能忘記你,東園,或者那清溪。
蛇
昨晚做夢,夢見被一條大蛇箍著,還是那種笨蛇(此“笨”,相當於笨雞的“笨”),憨頭憨腦的,挺溫順。
我不太做夢,做也做有關寫作的夢。怎麼怪怪的,夢到了蛇?
我小時候倒是和蛇打過交道。七八歲在鄉下,有一年得了風疹,我的爺爺打了一條苣苣風(一種蛇名)燉湯給我喝,哄我說是老母雞湯。我喝了,味道挺不錯。喝完了,告訴我是蛇。這是我對爺爺最初印象。爺爺八字鬍,我也就是這一點印象了。
幾次湯一喝,咦,居然都好了。身上一點也不癢了。
升入小學,我已到縣城讀書。可那時學校不太抓教育,我們一群孩子整日在夏天毒日頭下,上樹下水,掏鳥捉魚,有一年我們特別愛鬥蛐蛐,晚上提了手電,到草叢裡去找,白天聽到陰涼安靜的牆根下有蛐蛐叫,也躡手躡腳摸過去,耳朵貼上聽,之後用癢癢草,把蛐蛐邀出來。有一回,不知誰出的主意,說蔬菜大隊南瓜田裡蛐蛐多,我們每人帶了一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