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興小宴,也很可觀,不怕找他不著,何況那中年太監己說得十分清楚。
思索中已步上樓廊,呵!好大氣派!簡直像是行到了五彩繽紛的華麗衢道,一色的白玉樓閣,花崗石地面,在無數盞四角宮燈的照耀下,渲染出瑩瑩彩光,金鼎、銀鶴、珊瑚樹、琉璃屏……所在多是,滿目琳琅。卻在四面階梯入口處,分別侍立著一個手持拂塵的長衣太監,以及手捧金盂的窈窕宮女,卻不見持刀掄劍的糾糾武士。
君無忌心中正自彷徨,恰見兩個宮女打側面步出,各人捧著一個銀盤,蓋著同色的鏤花銀質寶蓋,敢情是奉命為二位遠來的麗人賜食“龍鳳紫金湯”來了。
君無忌靈機一動,搶先一步,迎上道:“才來麼!皇爺正等著呢!”
兩名宮女神色一凜,心裡害怕,也就沒有多口。
君無忌便老實不客氣地走在了二女前頭,一路行來,俟到梯前,瞧也不瞧立在左右侍立的太監宮女一眼,徑自領著二女步下樓階。
原來“乾清宮”太監,皆是皇帝近身所用,雖同樣為“御用監”派發,卻在每人的藍色緞質長衣上,特別加滾了一圈黃色的緞邊,用以標示不同於別處。君無忌所穿即是這式長衣,加以他舉止從容,誰也不會多疑。就這樣讓他大大方方地連過三關,直向皇帝夜宴的“承乾閣”來。
“承乾閣”搭著一座漂亮的五彩琉璃“臥燈”,一式龍形,通體描繪著片片金鱗,中空處安置著百零八盞燈芯,燃點起來,通體似火,襯以張牙舞爪的龍態,確實生動壯觀之極。
十八名太監、宮女,分左右雁翅般排開,分捧著玉如意、紫金盂、沉香寶盒。人數甚多,卻連一個大聲咳嗽的都沒有,獨獨由翠玉屏風後,傳過來聲聲脆皮腰鼓及怪樣的吹竹聲,間和著若斷若續的女子清唱,聲色很嫩,卻別有韻律,宛若新鶯出谷,十分動聽。
原來皇帝此刻興致很好,酒足飯館之餘,指明瞭要聽朝鮮小調,二位公主便只有勉為其難了,好在昔日在國,也曾受過這類訓練,兩個侍女在一旁引笛而吹,她們姐妹人各一鼓,便自邊唱邊舞起來。
君無忌進來的正是時候,包括皇帝在內,所有人的目光全在白玉舞池內的異國佳人身上,誰又會去注意一個送飯的太監?
朱棣帝今年五十七歲了,比起他父親太祖皇帝來,他的相貌應該是無所挑剔。幾次出征,大漠風沙,把他身子鍛鍊得十分結實,燕地本就與關外銜接,自為燕王時,他就閒不住,操兵演戰,事必躬親,練就了一身好筋骨。古銅色的臉膛,滿面飛金,既為天子,總有那般相稱的極盛運勢籠罩著。長眉出鬢,目有威,獅子鼻,四字口,一部短鬚沿著下頷生滿了,其色蒼蒼,同他的眉毛是一個顏色,兩鬢飛霜,不只是鬍子,頭髮也半白了。
歸入侍列之後,君無忌的一雙眼睛,始終就沒有離開過這個座上“天子”。這一霎,他的心情是激動的。面前的這個人,正是他自幼離別,從不曾謀面的親生父親。雖然他早就知道這段秘密,當年在舅舅家時,“老福慶”不只一次地淌著眼淚告訴過他。然而總是似是而非的那般空洞,不著邊際,往後的環境變遷,以及自己從艱苦中歷經長成,更像是與“傳說中”的自己出身,距離得益加遙遠,那是風馬牛,一點邊兒也沾不上了。多年來,他一直是在那種“沒有根”的日子裡成長變大的,這個謎團給他帶來的痛苦,隨著他的智域開擴而日形擴大,正是那種“人為萬物之靈”的自命不凡作祟,才逼迫著他認真地去重視它,進而尋根揭底地探索追尋。
這一切,似乎就在這一霎間,得到了有力的證實。這一霎,就在他面對著朱棣皇帝的一霎,一切的疑霧謎團,都不再滋生,一種出於先天的父子天性,幾乎就在此剎那瞬息之間加以認定。
皇帝的那雙眉眼,不容置疑的,正是他眉目的特寫化身,這一點,即使一個不相干的外人,在認真比較之下,也能加以認定。
那是一種霎間通電的感觸。君無忌在一番對座上皇帝的逼視認定之後,連帶著一身血脈都為之激湍起來,為了平息心裡難以抑制的激動,不得不暫時把目光轉向別處。
其時,場內的歌舞正酣。
一雙朝鮮公主,姐姐李晚十六歲,妹妹李夕十四歲,細皮白肉,卻都生就的好模樣,比起以往進貢的該國美女,這雙姐妹公主算是像樣多了,卻仍然免不了遺傳的方閣圓面,算是惟一美中不足,只是在清歌曼舞美的旋律之中,卻是隻見其美,誰也不會再心存挑剔。
況乎皇帝已有了酒意,透過了迷離的醉眼,朱棣所看見的是一雙月裡嫦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