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氣不打一處來,把對李尼瑪的怨怒統統發洩給了齊美管家。齊美管家是聽得懂漢話也會說漢話的,梅朵拉姆的話對他來說簡直就是聞所未聞的奇談怪論。偷靴子居然是她的主意,而且也不是偷,是要。牧民沒有靴子穿,是因為頭人和管家沒有盡到責任。真正是豈有此理。但是齊美管家知道西結古工作委員會的人是不能得罪的,尤其是不能得罪仙女下凡的梅朵拉姆。更重要的是,梅朵拉姆的話似乎預示了草原的未來:牧民可以拿走頭人的東西,頭人要負責牧民的靴子。嗨,草原的未來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啊?齊美管家把腰彎得更低了,說:“我們三少爺說了,巴俄秋珠前世是一隻藏獒,前世是藏獒的人肯定是有好報的,這雙靴子就賞了他吧。”梅朵拉姆說:“這就對了嘛,巴俄秋珠前世要不是一隻藏獒,他能把這麼多藏獒叫到這裡來。”齊美管家這才發現,野驢河邊,一大群領地狗正在追逐一個赤裸裸的人。梅朵拉姆推了一把齊美管家說:“你們快去啊,快去把我們的人從狗嘴裡搶下來。”
齊美管家和他的隨從快速跑了過去,用極其嚴厲的吆喝和手勢趕走了所有的領地狗,回頭看時,發現李尼瑪的雙腿已是鮮血淋淋了。好在他一直沒有倒下,他的上半身是完好無損的;好在他是玩了命地跑,追他的小嘍�藏狗沒有來得及躥到他前面一口叼走他那來回甩動的生殖器。齊美管家奇怪地打量著李尼瑪說:“衣服呢?你的衣服呢?領地狗怎麼扒光了你的衣服?”突然又明白過來,“你是脫光了要洗澡是不是?怪不得領地狗要咬你,野驢河是雪山聖河,是天神獻給草原的哈達,沒得到天神的許可你怎麼能隨便洗澡呢?”說著,脫下自己的獐皮藏袍披在了他身上,摘下自己的高筒氈帽戴在了他頭上,拔下自己的牛鼻靴穿在了他腳上,取下自己脖子上的一串紅色大瑪瑙套在了他的脖子上,誠懇地說:“對不起了外來的漢人李尼瑪,西結古草原的領地狗對不起你了,這些東西就算是給你的賠罪吧。只要你穿上我的藏香薰過的衣服,戴上我的佛爺加持過的瑪瑙,我敢保證,從此以後就沒有哪一隻狗敢於咬你了。”李尼瑪忍著疼痛,惡狠狠地瞪著已不再衝他大吠小叫的一大群領地狗,心說我為什麼沒帶槍呢?我要是帶了槍非斃了它們不可。對,以後出門一定要把白主任的手槍帶在身上,誰敢再咬我,我就把槍口對準誰。
現在,光脊樑的巴俄秋珠有靴子了,是一雙羊毛褐子和大紅呢做靴筒的牛皮靴子,是頭人的兒子才配穿的靴子。現在,梅朵拉姆失去了貞潔,是美麗的姑娘價值昂貴的貞潔,是夢幻一樣迷人的貞潔。現在,李尼瑪成了第二個被西結古草原的領地狗咬傷的漢人,第一個是父親,傷得很重,因為是藏獒咬的,第二個是他,傷得不重,因為是小嘍�藏狗咬的。現在,齊美管家正在灌木林深處的彩帳裡向野驢河部落的頭人索朗旺堆報告靴子的事兒和領地狗咬了李尼瑪的事兒。索朗旺堆頭人搖晃著手中菩薩像骷髏冠金剛橛形狀的嘛呢輪半晌無話,突然抬頭望了一眼山神時刻都在顯靈的雪山,長嘆一口氣說:“看來草原真的要變了,這都是徵兆啊,你不追究靴子的事兒是對的,你把自己的衣服送給人家也是對的。”現在,梅朵拉姆哭了,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尼瑪爺爺一家送給她的禮物。巴俄秋珠告訴她:你滿草原尋找的小白狗嘎嘎已經不在了,它被三匹雪狼叼進昂拉雪山吃掉了。現在,作為西結古工作委員會會部的牛糞碉房裡,白主任白瑪烏金正在大聲訓斥他的部下:“狗是草原上最好的東西,牧人把最好的東西送給了你,你卻把它丟了,而且一丟就丟到狼嘴裡去了,你是怎麼搞的?趕緊想辦法補救,這不是一件小事兒。還有你,你說你沒有得罪領地狗,沒有得罪怎麼會把你咬成這個樣子?藏狗尤其是藏獒的態度,就是草原的態度,藏狗不喜歡你,就等於牧民不喜歡你。你來西結古草原這麼長時間了,怎麼連和狗搞好關係的本事都沒有學會?還有這件獐皮袍子,這頂高筒帽子,這雙牛鼻靴子,這串大紅瑪瑙,都是很貴重的,你不能留下來,免得人家說我們西工委的人貪財腐化。梅朵拉姆你趕快給他抹藥,治好了傷,頭一件事情,就是把東西還給人家;第二件事情,就是做好狗的工作,讓狗重新認識你。還有,你們兩個不要老是在一起,免得影響不好。一男一女的,盡往野地裡跑,像什麼話!”
藏獒是由一千多萬年前的喜馬拉雅巨型古犬演變而來的高原犬種,是犬類世界唯一沒有被時間和環境所改變的古老的活化石。它曾是青藏高原橫行四方的野獸,直到六千多年前,才被馴化,開始了和人類相依為命的生活。
在楊志軍的筆下,獒王虎頭雪獒、岡日森格、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