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證明藏獒的選擇是正確的,於是打鬥就會頻繁出現,直到有一天其中的一隻被徹底征服。也有至死不服的,倔強的一隻被更倔強的一隻活活咬死。通常被征服或者被咬死的往往是人類認可的獒王,因為在確定獒王的功勳和識別獒王的能力方面,藏獒比人更接近真實更具有公正的評判。
現在,西結古草原藏獒群落中的獒王就要出現了,一旦出現,那差不多就是一場老虎鬥老虎、獅子咬獅子的重量級角鬥。所有的藏獒,所有的藏狗,包括那些興奮到不知死活的小狗,一下子都安靜了。等待著,連炊煙和雲彩,連傍晚和夕陽,都靜止不動地等待著。傾斜的西結古寺和一片片碉房更加傾斜了,鳥瞰的陰影拉得更長更遠。
岡日森格揚頭掃視著獒群,幾乎把所有藏獒都看了一遍,然後死死盯住了一隻帶著微笑望著它的虎頭雪獒。虎頭雪獒就是西結古草原的獒王,儘管它現在所處的位置不在獒群的中央,儘管它依然蹲踞著就好像面前的打鬥跟它毫無關係,但岡日森格一眼就看出它是獒王。它身形偉岸,姿態優雅,一臉的王者之氣,顧盼之間八面威風冉冉而來。它一隻眼睛含著王者必有的自信和豪邁,一隻眼睛含著鬥士必有的威嚴和殺氣,但行動卻是傲慢和遲緩的,充滿了對來犯者發自內心的蔑視。岡日森格不禁暗暗稱讚:好一個獒王,尊嚴的頭顱居然是紋絲不動的,彷彿每一根迎風抖動的雪白的獒毛都在證明它存在的偉大意義。更重要的是,它雖然閉著嘴但尖長的虎牙卻不可遏止地伸出了肥厚的嘴唇,虎牙是六刃的,也就是說它有六根虎牙,嘴的兩邊各有三根,而一般的藏獒一共只有四根,並且還沒有它這般尖長。六刃的尖長虎牙明白如話地告訴對方它是不可戰勝的,而大嘴闊鼻所形成的古老的喜馬拉雅獒種的經典之相貌,會讓任何人任何動物望一眼而頓生敬畏,那是凜然不可侵犯的生命的神聖威儀。
虎頭雪獒站了起來。西結古草原的獒王終於站了起來。岡日森格盯著它的眼睛眨巴了一下,金燦燦的鬣毛奮然一抖。一場猛獒對猛獒的打鬥就要開始了。不,不是打鬥,是懲罰。在藏獒們和藏狗們看來,這是一次毫無懸念的懲罰性撕咬,為了忠於職守和捍衛榮譽,西結古草原的獒王必須嚴厲懲罰一個洶洶然不自量力的來犯者。如果來犯者敢於反抗獒王的懲罰,那就是說它不打算活下去了。
獒王虎頭雪獒走出獒群,來到岡日森格面前,嗓眼裡呼呼地響著,似乎在告訴對方:你現在還來得及撿回一條命,趕快逃跑吧,西結古草原不歡迎你。岡日森格聽懂了它的話,卻沒有做出任何聽話的表示,而是挑釁地斜繃起前腿把身子朝後傾了傾。獒王虎頭雪獒眯縫起眼睛扮出一副笑模樣,大度地搖了搖尾巴:走吧年輕人,你長得如此英俊健美,我實在不忍心殺死你。岡日森格不理對方的茬,聳起一稜一稜的脊毛,就要撲過去了。
但是且慢,有個聲音正在響起來,那是人的聲音,是那個光著脊樑赤著腳的孩子的聲音。孩子等不及了,他希望西結古的狗群儘快咬死岡日森格,然後跟著他去追逐七個上阿媽的仇家,所以就喊起來:“那日,那日。”他知道虎頭雪獒是西結古草原獒群裡的獒王,卻不知道越是獒王就越不會心浮氣躁地出手,它要端端架子,吊吊胃口,然後一撲成功,一口致命。他既失望又吃驚地以為西結古草原的獒王不敢對這個年輕力壯、威儀堂堂的來犯者動手,就耐不住性子地喊起來:“那日,那日。”
被稱作那日的藏獒從獒群裡跳出來了,它是一隻黑色的獅頭母獒。它很小很小的時候和同胞姐姐一起被光脊樑的孩子餵養過,只要餵養過的人就都應該是主人,所以聽他一叫,它就跳出來了。跳出來後才知道光脊樑的孩子要它幹什麼。它遲疑了一下,便按照光脊樑的手勢越過了獒王跟對手的對陣線,無所畏懼地撲向了岡日森格。
年輕的岡日森格沒想到,它心驚膽戰地渴望著的這場勇者之戰,這場挑戰西結古獒王的狂妄之戰,在沒有實現之前就早早地結束了。它愣愣地站著,直到被牛犢般大小的大黑獒那日三撞兩撞撞翻在地,也沒有明白為什麼撲向自己的不是它死死盯住的獒王而是一隻自己從不招惹的母獒。它從地上跳起來,像剛剛被它打敗的那隻灰色老公獒一樣躲閃著對方的撕咬。
光脊樑的孩子又喊起來:“果日,果日。”
果日出現了。它是大黑獒那日的同胞姐姐,也是一隻牛犢般大小的黑色獅頭母獒。岡日森格根本就沒看見它是從哪裡跳出來的,甚至都沒有看清它的面影,就被它撞了個正著。趁著這個機會,大黑獒那日再次呼嘯著撲了過來。
岡日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