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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部分

時候,他回了一趟西寧,在報社記者部主任老金的撮合下,和老金的女兒結了婚安了家,然後又回了一趟他和妻子共同的內地老家。一個月後,父親告別西寧的妻子,帶著許多天堂果——河南洛陽孟津縣古橫州的花生,回到了他的草原他的學校。

岡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在狼道峽口迎接著他。多吉來吧用思念之極的哭號似的叫聲迎接著他。多吉來吧是父親給飲血王党項羅剎新起的名字,意思是“善金剛”。父親把花生散給了所有的孩子和看護學校與孩子們的多吉來吧,又讓岡日森格把所有的領地狗叫了來,也給它們餵了一些。它們的反響沒有孩子們強烈,孩子們歡呼雀躍,都說香死了,而它們不鹹不淡地咀嚼著,覺得沒什麼稀奇的,感謝地搖了幾下尾巴,就走了。除了大黑獒那日,它似乎對花生格外感興趣,吃完了分配給它的,又跟著父親死纏活纏地還要吃。父親就又餵了它一些。它高興得用鼻子哼哼著,是感謝,更是滿足。它已經當媽媽了,大概花生吃了可以催奶吧。它的兩個孩子就跟在它身邊,黑背、黃腿、獅頭、方嘴、吊眼、眉間有兩輪耀眼的金太陽,是兩隻真正還原了古老的喜馬拉雅獒種的鐵包金公獒,才幾十天就有了跟它們的阿爸岡日森格一樣的威儀和氣概。父親還帶來了一些沒有炒熟的花生,他開出一分地來,種了下去,但是沒有冒芽,兩個月後扒開土一看,還是原模原樣的花生。他把它們撿起來,炒了炒,分給孩子們吃了。父親後來說,幸虧種植花生沒有成功,要不然他一定會在草原上開出一大片花生地來,那就要承擔剷除草原植被、破壞生態平衡的歷史罪責了。

多吉來吧也就是飲血王党項羅剎一直呆在父親的學校裡。1958年它被青果阿媽軍分割槽的人看中,用鐵籠子運到多獼鎮,看守那裡專門關押戰犯的監獄。兩個月後它咬斷粗鐵鏈子,咬傷看管的軍人,跑回了父親的學校。不久它就把領地狗中最優秀的母獒大黑獒果日帶到了學校,帶到了父親面前。父親驚喜地問道:“你們是什麼時候好上的,我怎麼不知道?”又摸摸大黑獒果日的頭說,“別忘了,你的一隻耳朵還是它咬掉的。”大黑獒果日搖搖頭,表示自己不在乎。多吉來吧衝著父親吼了一聲,彷彿是說:別提啦,過去的已經過去啦。大黑獒果日很快就懷上了,第一胎生下了一公一母兩隻小狗,簡直就是多吉來吧也就是飲血王党項羅剎的翻版:全身漆黑明亮,四腿和前胸火紅如燃,就像兩塊正在燃燒的黑鐵。它們是真正的鐵包金藏獒,是爺爺的爺爺的爺爺和奶奶的奶奶的奶奶參加過橫掃歐洲的猛犬軍團的党項藏獒,是身經百戰,雄當萬夫,形同天之戰神,建立過讓成吉思汗驚歎不已的“武功首”的巨獒之嫡傳後代。

多吉來吧和大黑獒果日一共生了三胎七隻小狗,第四胎還沒懷上,多吉來吧就離開了西結古草原。建立不久的西寧動物園來人在西結古草原尋覓動物,一眼就看中了多吉來吧,拿出兩千元錢要把它買走。那個時候的兩千元錢是很多很多的,足夠把寄宿學校的幾頂帳房變成兩排土木結構的平房。父親心動了,他那時候考慮最多的就是如何擴大學校和建設學校。他流著眼淚,向多吉來吧和大黑獒果日鞠著躬,說了許多個“對不起”,同意了這筆交易。同樣流著眼淚的多吉來吧被鐵籠子運走的時候,學校裡所有的學生都哭了,已經離開學校去生產隊放牧的七個上阿媽的孩子和從學校畢業的許多孩子都來為它送行,都哭了。大黑獒果日追著運載丈夫的汽車,一直追過了狼道峽。

但是一年後多吉來吧又跑回來了,是從西寧跑回來的。從西寧到青果阿媽州的西結古草原,少說也有一千二百公里的路程,它是怎麼跑回來的?它吃了多少苦?它是不是還咬傷過阻止它逃跑的人?這一切父親都不知道。多吉來吧回來後,父親生怕西寧動物園的人追來討要,就把它藏在了党項大雪山山麓原野上送鬼人達赤的石頭房子裡,隔三差五帶著食物和大黑獒果日去看看它。石頭房子是多吉來吧小時候接受過磨難的地方,它記憶猶新,表現得非常煩躁。它似乎擔心著邪惡重新佔據它的靈魂,恐懼著仇恨再次鉗住它的命運。它在極度煩躁中勉強度過了一年,然後就流著感激和永別的眼淚,死在一個冬天的早晨父親給它餵食的時候。父親抱著它,一聲比一聲急切,一聲比一聲哽咽地喊著它的名字:“多吉來吧,多吉來吧。”大黑獒果日不哭不叫,在它的屍體旁邊整整守了四個月,直到冬去春來,屍體完全腐爛,才在父親的干預下,把屍體讓給了整個冬天都在覬覦不休的禿鷲。

多吉來吧在石頭房子裡成長,又在石頭房子裡死去,也算是它的宿命吧。它死於心靈的創傷,也死於肉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