慮有三。
其一、月落山脈桐楓河以北,乃火石地貌,地產貧乏,民諺中素有‘桐楓北,三尺焦,童稚子,雙淚垂’之說;而桐楓河以南,物產豐富,土地豐饒。所以看似是一分為二,實是舍貧脊而取富庶,我朝並不吃虧;
其二、月落山脈桐楓河以北,因物產貧乏而致盜賊橫行,紛亂不斷。月落族長為平息紛亂,多年來數次請求朝廷派兵支援鎮壓。但這些盜賊擅長紛擾戰術,往往朝廷駐軍未及趕到,他們便已隱匿,軍隊一撤,他們又出來作亂,駐軍若是有落單的,便慘遭盜賊毒手。自承平三年以來,當地駐軍如此死於盜賊之手的竟達數千人,朝廷不堪其擾。此番將桐楓河以北歸於桓國,實是將一個燙手的山芋丟給了桓國,至少可以牽制桓國數萬兵力;
其三、月落一族,內部爭鬥近年來有加劇的趨勢。星月教在其族內勢力漸大,該教矢志於建立月落一國,擺脫我朝附屬夷族地位,並妄圖以月落山脈為根基,向我朝及桓國擴散。此番我朝與桓國將月落山脈一分為二,而和約中劃分邊界的疆線,恰好經過星月教聖地,兩國分治之,可以削弱其勢力,免其作亂勢大。
綜以上三點考慮,將月落山脈一分為二,以桐楓河為界,實對我朝有利無弊。且可保長治久安,並減少朝廷駐軍開支,減少我朝將士傷亡,又可與桓國和平相處。至於陶相所說國體問題,上百年來,月落一族雖進歲納貢,朝廷卻一直未下詔封其屬號,並不存在喪權辱國,割讓疆土之說。”
裴琰侃侃說來,句句在理,殿內大半官員紛紛點頭,低聲附和,只右相陶行德一系官員默不作聲,均將目光投向右相與莊王。
莊王瞄了陶行德一眼,陶行德一時想不出話來駁斥裴琰,情急下道:“裴相打的倒是如意算盤,難道桓國君臣就是傻子,看不出這和約對他們並不利嗎?”
裴琰笑容漸濃:“桓國君臣並不是傻子,他們自有他們的目的。”
“裴相請說。”
“桓國肯與我朝休戰,訂此和約,東線退回岐州,而取月落以北,實是意在桐楓河。”
“何解?”
“桓國位處北域,河流稀少。域內僅有流沙河,不能保證全國的農林灌溉用水,所以稍有旱情,便糧食絕收,百姓要忍飢挨餓。桓國多年來與我朝的數次戰爭,看似是其他起因,其根本還在於爭奪水域。此次和約訂後,桐楓河以北我朝再無駐軍,桓國可修渠開槽,將桐楓河的水引入其境內,而解該國多年缺水之憂。”
陶行德冷笑道:“既是如此,那為何裴相還要將桐楓河拱手讓人?豈不是讓桓國得利,他日國富兵強,更加勢大?”
裴琰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一本奏摺,躬身遞上,內侍取過摺子,又奉給皇帝。
皇帝和藹的目光看了裴琰一眼,展開奏摺細閱,臉上逐漸露出讚許的笑容,掩上奏摺道:“裴卿好計策!如此一來,桓國雖得桐楓河水源,卻又制肘於我朝在上游修建的堤堰,妙極!”
裴琰躬腰道:“謝皇上!臣恭請皇上準戶部向工部撥發工銀,徵有經驗的河工,在桐楓河上游、定幽一帶選址建造堤堰。”
皇帝有些興奮,笑道:“準了,裴卿就看著辦吧,戶部、工部一應聽其差遣,不得有誤。”
裴琰再行禮道:“臣還有一事需奏稟皇上。”
“奏吧。”
“此番與桓國的和約,實際上是給桓國下了一個圈套。桓國得引桐楓河之水,定會在下游以北修渠開槽、廣闢良田。所以我朝要在上游定幽一帶建造堤堰一事,需得十分保密,待桓國明春耗費巨力、廣開渠槽良田之後再進行此事,期間不得洩露任何風聲。還請皇上下旨,今日殿內之人,不得洩密,以防桓國並不上當。”
皇帝點了點頭,面色一肅:“諸卿聽著,今日所議之事,若有洩密者,誅九族!”
眾臣知茲事重大,忙皆下跪磕頭:“臣等謹遵聖諭!”
陶行德與莊王對望一眼,無奈地磕下頭去。
裴琰從弘德殿出來,已近正午。天上雲層濃厚,秋風捲起落葉,衣袖生寒。他立於盤龍玉石柱旁,想起方才與右相陶行德的一番激辯,忍不住冷冷一笑。
腳步聲響,他並不回頭,聽得靜王悅耳的聲音道:“少君辛苦了!”
裴琰微微仰頭,望向天空中濃濃的烏雲,默然良久,道:“終於起風了!”
靜王也負手望向天際,點了點頭:“是,晴了這麼久,南安府大旱,可不是件好事。看看這場雨,能不能解解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