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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你就點《寶玉哭靈》。”

琴驚訝地掉頭看了淑英一眼,然後把戲名對春蘭說了。春蘭又穿過堂屋到那邊窗下去告訴了瞎子。

於是胡琴聲響起來,接著是檀板和碰鈴的聲音。先前一刻在那邊人聲嘈雜,一下子就靜了下來。眾人注意地傾聽著,等待著。

賈寶玉到瀟湘淚如雨灑,

秋風冷蒼苔溼滿徑黃花……

一個男人的聲音合著拍子悲哀地響起來。這聲音是十分柔軟的,它慢慢地穿過堂屋飄到左上房窗下,又慢慢地飄進每一個人的耳裡,到了每個人的心坎,變成了絕望的哀泣。

那個中年的瞎子繼續唱著,調子很簡單,但是他似乎把感情放進了聲音裡面,愈唱下去,聲音愈悽楚。好像那個中年人把他的痛苦也藉著戲詞發洩了出來。他的聲音抖著,無可奈何地抖著,把整個空氣也攪亂了。在這邊沒有一個人說話。眾人都漸漸地沉落在過去的回憶裡面,而且愈落愈深了。在戲裡賈寶玉不斷地哭訴著:

兄愛你品行高溫柔秀雅,

兄愛你貌端莊美玉無瑕……

他愈哭愈傷心,於是——

賈寶玉只哭得腸斷聲啞,

並不見林妹妹半句回答……

覺新咳了一聲嗽,站起來,沿著廂房走去。淑英從懷裡摸出一方手帕去擦眼睛。這個動作被琴看見了。琴默默地望著淑英,心裡也有些難過。她不想再聽下去,但是聲音卻不肯放鬆,它反而更加響亮了。

覺新沿著廂房前面的石階慢慢地踱著。他埋著頭走,不知不覺地到了拐門口。忽然從外面飄進來一個黑影,把他嚇了一跳。他聽見一個熟習的聲音在喚他“大哥”。他定了神看,原來是陳劍雲。

陳劍雲是高家的遠房親戚,覺新的平輩,所以習慣地跟著覺民們稱覺新做大哥。他不過二十幾歲,父母早死了,住在伯父家裡,在中學畢業以後,因為無力升學,就做一點小事,掙一點薪水餬口。

“劍雲,你好久沒有來了,”覺新驚喜地說。“近來你的身體怎樣?還好罷?”

“還好,謝謝大哥問。不過近來興致不大好。又怕你們忙,所以不敢到你們府上來打攪。”劍雲謙虛地答道,他的黃瘦的臉上露出笑容,接著他又問道:“琴小姐在這兒嗎?”

“在這兒。五嬸請我們聽戲,你到上面去坐坐罷,她們都在那兒,”覺新溫和地說,便邀劍雲到左上房窗下去坐。

劍雲遲疑了一下,連忙說:“我就在這兒站站也好。你到上面去坐罷,不要管我。”他不等覺新答話,忽然低聲問道:“這折戲是哪個點的?”他皺了皺眉頭,彷彿想起了什麼不如意的事情。

“琴妹點的,”覺新順口答道,他並不去思索劍云為什麼要問這句話。

劍雲聽見琴的名字就不作聲了。他痴痴地望著周氏的窗下。月亮從雲堆裡露出來,天井裡比先前亮一點。他看見了坐在那裡的幾個人的輪廓。他知道那個斜著身子坐在竹椅上面的女郎就是琴。琴的面貌和身材長留在他的腦子裡面。他決不會看見她而不認識。琴的面貌在他的眼裡不住地擴大起來。他的心跳得厲害。他的臉也發燒了。他為一種感情苦惱著,不知道應該怎樣做才好。他有些後悔不該到這個地方來了。

覺新不明白劍雲的心理,但是他知道劍雲的性情古怪,而且境遇不好。他有點憐憫劍雲,就帶了關切的聲音說:“我們到上面去坐罷,你吃杯茶也好。”

“嗯,”劍雲含糊地答道,他的耳邊還盪漾著那個唱紫鵑的瞎子的假裝的女音。過後他忽然猛省地掉頭去看覺新,一面說:“好。這折戲就要完了,等唱完了再去,免得打岔她們。”“那也好,”覺新說了這三個字,就不再作聲了。

“大哥,我託你一件事情,”劍雲沉吟了半晌,忽然吞吞吐吐地對覺新說。

覺新驚訝地掉過頭來看劍雲,朦朧的月光使他隱約地看見了劍雲臉上的表情。這張黃瘦臉依舊是憔悴的,不過似乎比從前好一點。眼神倒很好,但是從兩隻眼睛裡射出來求助的痛苦的光。他知道劍雲一定遇到了什麼不如意的事情。

“什麼事?”覺新同情地問道,他希望不會有重大的事故。

“我的飯碗敲破了,”劍雲短短地答道,聲音裡充滿了苦惱。

“啊,”覺新知道劍雲以前在王家做家庭教師,因為生肺病辭職,後來身體養好一點,就到一家報館做事,還不到三個月,現在又失業了。覺新也替劍雲著急,便安慰道:“這不要緊,另外想法子就是了。”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