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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住了。她用十分柔和的眼光看淑貞,一面親切地說:“我等一會兒就回來陪你去看孔雀。”她便向覺民那面走去。

覺民這些時候常常暗暗地留意琴的舉動,現在看見琴走過來,便站起等候著她走近。這一桌的討論也因了琴的走來而暫時停頓了。

眾人跟琴打了招呼。這張桌子上連覺民一共是十一個人,除了一個二十六七歲面容蒼老而帶著沉毅表情的男子外,其餘的人琴都見過。覺民把那個陌生人介紹給她認識了。方繼舜,這個名字是她熟悉的。她知道他是停刊了的《學生潮》週刊的編輯,他在那上面發表過一篇題作《道德革命》的長文,接連刊登了三期,中間因為攻擊到孔教會的幾個重要分子,省城裡的大名流、老紳士之類,曾經引起一般保守派的責難,要不是由於當時的學生聯合會幾次抗議(《學生潮》是學生聯合會的會刊),他早就會被高等師範開除了。這件事情是經過一番鬥爭的。鬥爭的結果,方繼舜本身並沒有受到什麼損害,他不過辭去了《學生潮》的編輯職務,由另一個思想較為緩和的同學來接替他。這是兩年前的事情,但是到現在還不曾被許多年輕人忘記,雖然《學生潮》已經停刊。琴自然不會忘記。而且馮樂山就是被方繼舜攻擊到的名流裡面的一個。她知道馮樂山,她不久以前還在高家看見過,又聽見淑華轉述的婉兒說的那些話。她因為種種的事情憎恨那個偽君子,假善人。事實使她相信方繼舜的攻擊是合理的。方繼舜說的也似乎就是她所想說而說不出來的話。方繼舜居然勇敢地寫出來了。舊社會的壓力並不曾使他屈服。他現在還是那麼堅定地站在她的面前。他對她露出溫和的笑容,用清晰而穩重的聲音向她說話。她感動地,甚至帶了一點崇敬的感情來回答他的問語。

眾人讓了座位給琴。她在覺民旁邊一把椅子上坐下來。她覺得非常放心,就彷彿坐在一群最可信託的朋友中間。其實大部分在座的人她也只是見過三四面,她跟他們並不曾有過深長的談話。但是她從覺民那裡知道了不少關於這些人的事情。所以她能夠像覺民那樣地信賴他們。她不覺得有什麼拘束。

談話依舊繼續下去。談的是週報社的事情。一部分重要的事已經談過了。這時候輪到了改選工作人員的問題和週報社發展的計劃。會議沒有什麼形式,連主席也沒有。然而方繼舜無形中做了主席。許多問題都由他提出來,而讓眾人討論決定。大家隨便取著自己喜歡的姿勢坐在桌子的四周,各人自由地發表意見,並不站起來,說話態度也不類似演說。會議很像朋友們的談心,但是在親切之外又十分認真,而且熱烈。不同的見解是有的,然而也只有簡短的辯論,卻沒有爭吵。

琴注意地聽他們談論,感到很大的興趣。她以前還不曾有過這樣的經驗。這許多充滿熱情和喜悅的面孔,這許多真摯的談話,這種渴望著做出一件有利於社會的工作的犧牲的決心,這種彼此信賴的深厚的友誼,這些人聚在一起並不談自己的事情,也沒有露出為自己打算的思想。這些人好像是同胞弟兄,但是同胞弟兄間也很少有這樣深的友愛。她那幾個維護舊禮教反對新文化的舅父中間的關係,她不是已經看夠了嗎?這一點點認識在她的心上投擲了一線光明,一個希望。她的心因為真實的喜悅而微微地顫動了。她時時抬起眼睛去看淑英,她希望淑英也能夠坐到這邊來,而且得著她所得到的這個印象。她看見淑英正偷偷地朝這面看,淑英的臉上也露出感動的表情。她便投了一瞥暗示的眼光過去,要淑英也到這面來。淑英微微一笑,有點不好意思地搖了一下頭。

她也用微笑來回答。她又看了看淑貞,淑貞在對她招手。她點點頭。覺民也跟著投一瞥鼓舞的眼光到淑英的臉上。淑英用感謝的眼光來回看他。這些舉動被別的茶座上的人看見了,人們好奇地帶了輕佻的樣子旁觀著。

方繼舜的沉著有力的聲音又把覺民和琴的注意力吸引去了。現在輪到了改選工作人員的時候。剛才決定了把固定的工作人員的數目從四個增加到七個。這是黃存仁提出來,而且得到眾人贊成的。改選工作人員的手續很簡單。要在這十多個人中間選出七個人來,並不是困難的事情。先由各人自由地提出一些名字,然後由大家透過,決定。

這件事情進行得很順利。每個人都舉出自己認為是最適當的人來,而被提名的人也從沒有站起來說一句推辭的話,彷彿這是一個義務。舊的工作人員並沒有變動。張惠如依舊做週報的編輯。黃存仁現在專任會計的職務,不過又被推做了經理。方繼舜本來代替黃存仁做了幾期週報的編輯,這次就正式被選做編輯。另外還添了一個叫做陳遲的青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