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精種一振道:“哦,這次爭端因何而起,你知道?”鄢縣令道:“是,此地有戶人家,勝柳,開油作坊的,一日有幾個都掌蠻人提了獵來的山雞上門換油,見那人家姑娘長得俊俏就調笑了幾句,咱們漢人風氣嚴謹,自然難以接受。店老闆大怒,便要趕他們出去,不欲和他們換油了,結果那幾個蠻人和他對罵幾句,抽刀便刺死了他。下官慚愧,在縣治上確實無所作為,可是人命關天,這事可不敢打馬虎眼了,所以本縣聞訊後就率著衙差去追那夥兇徒,在銅鼓嶺追上了他們,拿住了三個,往縣城押解途中,他們村寨的人得訊趕了來,百十號人持稜槍彎刀,氣勢洶洶,下官無能,只能帶著衙差逃之夭夭,人就被他們劫回去了。本縣皂、壯、快三班衙役,再加上門子、禁子、轎伕一共也不過百十來人,實在難以對付這班目無王法的兇徒,本縣又無駐軍,下官只得行文向知州大人求救。”知州馮見春臉上一紅,微微露出不安之色。鄢縣令忍了兩三年的委曲,今天算是全豁出去了,官場上最忌諱當眾指摘上官的不是,這個名聲打出去,他今後再想在官場上混,肯扶持栽培他的人就不多了。鄢縣令也不以為意,一鼓作氣地道:“知州大人要下官隱忍平息,以和為貴,蓋因捕其一人,必拔寨來救,若制其一寨,則舉族來援,蠻人不識王法,野性難馴,那時事情便一發而不可收拾了。是以知州大人撥了二十兩銀子,讓下官安撫那戶勝柳的人家。”鄢縣令搖頭嘆道:“這樣做不啻於飲鳩止渴。試想當眾殺人,往自己的村寨一躲就沒事了,眼見此情此景,就是換了下官這樣讀過聖賢書的人,見到王法全無威懾,怕也要肆無忌憚、快意恩仇了。此事之後,只怕更加助長蠻人氣焰、寒了漢人民心,奈何到了這一步,蠻人之驕橫早已養成,猶如龍之逆鱗,只可撫,不可拂,否則立生事端以挾官府。下官也唯有抱了一份私心,只盼在我的任內莫出亂子就好。這戶人家倒也能忍,經我好言相勸,收了銀子再也不提報仇之事。誰料此事過去兩個月,他們卻暗暗不知從哪裡約來了幫手,趁那兇手酒後離開集市,行至偏僻處時下手把他殺死。隨後一把火燒了油坊,全家逃的不知去向了。蠻族村寨趕來本縣報復,事主已逃,他們便遷怒其他漢人,大肆燒殺搶掠一番揚長而去。這一來縣上漢人大怒,齊曰:朝廷不為百姓作主,王法已蕩然無存,我等唯有自救罷了!有人登高一呼,剎那間聚起數百人,殺奔蠻人村寨去了。蠻人村寨遇襲,酋長敲起銅鼓,四山八嶺各處村寨齊來支援,先殺退了本縣的漢人,隨即一鼓作氣劫掠了周圍數縣,才釀成這場劇變!”鄢縣令苦笑道:“過度偏袒、一味縱容、司法不公,以至於目無法紀者更形囂張,遵紀守法者官逼民反,現在鬧到這個地步,誰還尋究當初事端因何而起,正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只有我這個糊塗縣太爺,沒理。”楊凌聽罷,目光一凝道:“本官得報,都掌蠻劫琪、筠連、慶符諸縣,屠長寧逾千人,火焚納溪,廬舍千餘、縣之公宇,皆成灰燼,打到後來,蠻人聲稱漢人先襲都掌蠻,各縣皆稱蠻人先劫各郡縣,反倒無人知道這一次叛亂起因竟在於此。你既知之甚詳,為何方才一言不發?”鄢縣令無精打彩地搖搖頭道:“下官一是存了少言避禍的念頭,另外也是心灰意冷,這樣下去,就算這次答應了都掌蠻的無理要求,把他們安撫下來,要不了幾年,他們必然再次反叛。百餘年來,都掌蠻時降時叛,反覆無常,就是這個道理。朝廷想要長治久安,難!”帳中眾人鴉雀無聲,楊凌靜了半晌才徐徐問道:“若依你之見,當如何才能使其歸化?”鄢縣令定定地看了楊凌一眼,這才答道:“第一,必用武力,挫其銳氣,使其歸降,不敢再生對抗之心;第二,建城垣、駐軍武,以維法紀;第三,漢蠻稅賦勞役,一體平等,使其明曉朝廷法度,不生驕妄之心;第四:現在蠻寨是蠻寨,漢居是漢居,說是雜居,實則壁壘森明,老死不相往來。應強遷移民,迫使雜居,則十年之後,便有異族通婚,最遲百年,必彌於合。第五:都蠻土司,遣子入成都,一年一換。既為人質,又使未來的土司識漢字、習漢文,讀聖賢書;第六:蠻人愚昧落後,火耕流種,既飽且嬉,官府要資助援扶,助其建房舍,拓荒田,教耕種,使其有屋有田,安居樂業。第七:建民學,授禮儀,使蠻人子弟皆習教化;第八:拓商業,南北西東四方商賈往來穿梭,天下訊息流通不塞,開闊視野,見識廣泛,那時便是用兵驅趕,恐怕他們也不會再願住進深山老林,甘過野人生活。”楊凌聽到頭兩條時,還只是頷首靜聽,到第三條時便急忙揮手讓書記官一一記下,鄢縣令的平蠻八策說完,楊凌欣然而起,越過公案,一把握住他的手連連讚道:“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