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0部分

黃花,她的玉枕、她的花鈿,就像現代電視廣告中那被無限放大的細節,給歷史投去鮮亮的一抹。相隔千年,人們至今仍能明晰地看見她的優雅風姿。”

森:“她的明晰來自她感性的私人書寫。”

我:“對。宋詞的意境不在馬上,而在閨房。國家的內憂外患使人們的情感轉向內斂,閨房正是情感內斂的極致所在。”

森:“嗯,外在生存環境壓力的增強,使人們隱遁到自我內心深處,發掘一些幽微而深邃的情感。這似乎是一個文學規律。”

我:“是的。宋詞就是這樣的情感隱逸,細膩、委婉而深致,李清照就是這樣一個整日守著床褥、香爐、窗欞和黃花的深閨女子。”

森:“我猜想她是個很有自我‘處境感’的才女。”

我:“而且,她隨時把‘處境’變為‘意境’。”

森:“她取材於狹窄的自身生活,卻把自己拋給了整個時代;她挖掘著自身最瑣碎最隱潛的情感,卻使自己豁亮於歷史的長河。”

我:“當然了,李清照只是個典型。唐宋詩詞中還有許多這樣微處見真的細膩描寫。比如‘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殘荷聽雨聲’、‘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

森:“還有‘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

我:“從這些詩句中我彷彿讀到了秘密的自傳,可它們早在我出生之前就存在了千百年。”

森:“我倒覺得這些詩句在我出生時就埋入了我的內心,等我長大後讀到它們,覺得前世就曾相識。”

我:“這種超越千百年跟古人的感官相通正是透過‘處境感’來實現的,這是否也是史實呢?”

森:“我以為,儘管歷史學一再強調真實,反對藝術修飾,但人性的恆定和情感的相通在特定情形下也能填補史料的不足。”

我:“是啊,誰能說古典詩詞表達的優雅情感不是真實的歷史呢?”

森:“生硬的史實有時是無謂的,反而是這種超越千百年跟古人的情感相通,使我們切身體會到古人的生存處境,使我們真正遁入歷史。”

我:“是的。我們跟古人之間只是文化氛圍的不同,而生命倫理卻是相同的。杜甫的沉實、歐陽修的逍遙、柳永的纏綿,以及馬可·奧勒留高貴的憂鬱、帕斯卡爾神秘的顫慄、莎士比亞恢宏的激情、福爾摩斯時代詭秘的殘酷……正是憑藉相通的情感,現代的我們才能看清古人的一舉一動,感受古人的微妙心緒,體察古人的隱秘動機,喜怒哀樂著他們的喜怒哀樂。”

森:“嗯。他們的意志、心境、動機、性情、哀樂已圓寂成為不可更改的永恆樣態,亡故性正是我們能任意接近他們和揣摸他們的原因。”

我:“他們人生的大門對我們永遠是關閉的敞開,不招呼我們,不跟我們說話,但從不拒絕我們,任我們進進出出。”

歷史的終端必然拴在現實生活中(12)

森:“而在現實生活中,現代人心機的複雜、處境的多變,都使我們無法接近。”

我:“深沉地遁入歷史,古人甚至比現代人更接近我們的心。”

森:“這麼想來,我們喜歡歷史是不是跟逃避現實生活的傾向有關?”

我:“是有這種關係。我總覺得,一個人沒有歷史文化知識,那麼他/她在現實世界之外就沒有一個可以隱遁的處所。這不是很可怕嗎?”

森:“是的。遁入歷史能看淡現實功利,對古人一生全景式的觀照能使我們頓悟眼前現實的虛妄。就比如我們剛才說到情感,古人也像我們這樣曾經真實地痛苦和快樂過,但到頭來還不是化灰化煙?”

我:“對呀。我們對現實生活中人們的追求感到很正常,但讀史時我們會好奇古人怎麼這麼執著一些轉瞬即逝的事物?”

森:“所以說,正是歷史使我們獲得超以象外、觀照人生的視角。”

我:“喜歡歷史還是喜歡跟已經靜止不動的事物打交道,那有一種莫名的安全。”

森:“是啊。墜入歷史總是安全的,它不會墜入無底的深淵,因為歷史的終端必然拴在現實生活中。”

我:“賽車、足球、勁歌、熱舞、槍擊片、動作片……現代社會在不斷慫恿人們忘卻歷史和經驗,去實現心靈的飛奔,把激情逼向前方的未可知。而我們卻要飄墜……”

森:“向著歷史飄墜,向著已知的傳統飄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