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寵,幾乎已在眼前,唾手可得。
寧昭沉默無語,那人有可能把納蘭玉看得比他的性命還要重嗎?一個深懷國恨家仇,身負復國之任的王子皇孫,會把納蘭玉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自己的理想、自己多年追求的一切更重嗎?
他輕輕嘆息,在心頭自問,寧昭,你有可能把納蘭玉看得比什麼更重呢?
他的沉默讓黑暗中的人微微有些不安:“陛下……莫非……”
聲音陡然一轉,由遲疑而變激昂:“陛下這些年來,密招天下高手,重金相報,高官相酬,蒐羅天下寶冊秘籍,傾盡世上靈藥神醫,以求練出絕世高手。陛下多年所謀,我等數年磨劍,為的便是誅除此獠。陛下忍痛割愛,苦心設謀,為的便是今日之局,此時再不動手……”
寧昭輕輕地笑起來,忍痛割愛,苦心設謀,哈哈……何曾痛,何為愛……
若非那日與納蘭玉徹底決裂,他也不會行此一著,暗令救人的太醫於藥中日日下毒,又以藥方催發。到底那人會不會捨身相救,他也全不知曉,不過是平白賭這一場。
若那人中計,他多年來苦心培育的一干高手,便有了用武之地,若那人不中計,最後,他也可令太醫給納蘭玉解藥。只是,在巨毒入骨之後,縱有本來對症的解藥,也必然一生虛弱不堪,四肢百骸永受傷痛折磨,他不是不知道,卻依然毫不猶豫地賭了,這就是他的愛,這就是所謂之忍痛。那人會中計,竟是連他自己都想不到的,若早知如此輕易便可陷住一個這般可怕的高手,他又何必等到今朝……
“陛下,良機不復再,陛下……”黑暗中的聲音漸漸急迫。
寧昭默然無語,是啊,良機不復再。這麼多年來,那人是他心中石、肉中刺,是無數個黑夜中,折磨得他不能入夢的元兇。
在很久以前,他就查知了那群前朝餘孽,然而,他什麼也不能做。因為那個人,那個人強大得不似人類,恍若神魔的力量。誰也不知道,那力量一旦失控、一旦瘋狂,會造成多麼可怕的破壞力。
他可以揮手間,千軍競發,把逆黨誅除,然而,萬馬千軍,只要那人一心求去,便難阻他半步。而那人滿腔仇憤之下,一旦肆意復仇,傾秦國之力,亦不能困。則從此秦國高官,無一安全,秦國棟樑,皆為劍下游魂,秦國的糧倉金庫,隨時會被毀被焚。他不敢冒這樣的險,他只能裝做什麼都不知道,只能刻意縱容那股力量慢慢發展,讓那些人自以為神秘,並且為了保密而不肯急進妄求,做出太過顯眼的破壞舉動來。
他傾盡一切,秘密招集天下高手,他小心翼翼,於宮中佈下無數機關。為防那人行剌,他的行蹤,總是不斷改變,他每日的住所總是拚命保密。他貴為君王,卻因為那個人,而食不甘味,夜不安枕,但有風吹草動,恍惚間總以為刺客寒鋒已至眉間。
從來只有千日做賊,何來千日防賊,數年來,他早巳心力交瘁,而網羅那麼多高手,暗中研究了這麼久,無論是派人到那人身邊臥底也罷,無論是找各種高手,或單挑、或車輪、或圍攻以便探其虛實也罷,無論是尋找最有見識的武林人,檢視所有死於那人劍下的屍體傷口和全身經脈也罷,那人身上,依然找不到弱點。
那樣的武功,劇毒毒不倒,暗箭殺不了,圍攻困不住,大軍攔不得。那樣一個人,根本不是人。
好不容易,才有今日之機會,好不容易,才有這拔去心頭剌,從此再不用坐立不安的一天,那淡淡一個“殺”字,他竟真的,無法說出口。
“陛下仁厚,不忍令納蘭公子蒙難,然國事為重,納蘭公子若知此一死,能為陛下分憂,為國家解難,想必也是慨然不懼的……”
寧昭輕輕冷笑,是啊,為了國家,犧牲一個人有什麼關係。為了大多數人,犧牲少部份人是理所當然的,所有人都可以把這道理說得坦坦然然,被犧牲的人會遭遇什麼、心中想什麼,重要嗎?為了國家,要求你忍辱、犧牲、捨棄名譽、捨棄前程、捨棄生命,而國家曾為你做過什麼,重要嗎?
他冷漠地睜開眼,望著大殿前方,那光芒永遠照不到的一片森暗,那麼陰冷黑暗,彷彿其中伺伏著在人心潛伏千年的怪獸,隨時會在黑暗中飛撲而出,擇人而噬。
他慢慢地握緊摯,慢慢地啟唇,一個簡簡單單的“去”字,一個簡簡單單的命令,就此凝在口中,不得出聲。
多少年之前的那個陽光燦爛的日子,那六歲的孩兒,可笑的稚語彷彿還在耳邊:“漂亮哥哥,你不要哭,玉兒把我的小風送給你。”
多少年以前,那個血光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