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八蛋,想找死是嗎?帥哥,放水。”
矮個子捲起袖筒彎腰拔掉水池底部的布塞,等整池的水流乾了再捅回布塞擰開龍頭蓄水。他對餘悸未消的小如說:
“這水要洗碗的,你抓尿桶的手怎麼能洗進去?”
小如在後怕之餘,明白了兩件事,一是自己犯了大錯誤;二是厚嘴細眼的矮個子叫帥哥。
牢頭走了出來:“怎麼回事?”
刀疤說:“他在水龍頭洗手。”
牢頭接過帥哥盛滿水的牙缸和擠好牙膏的牙刷,露出讓小如不寒而慄的微笑:
“不要緊,天很快就黑。”
帥哥找出一隻僅半節的泡沫拖鞋,小如配上原先穿來的那隻,腳下總算有東西踩了。
大家走出外間,沿牆根一溜滋尿、刷牙,圍著水池用牙缸舀水傾向拎直的毛巾,擰乾了死勁搓臉,完了滿臉緋紅地進去裡間。
九爺是唯一的例外,他沒有沿牆根滋尿,而是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走進露天廁所,背向大家。九爺小便的姿勢也別具一格,小如見他的腰桿挺得筆直,頭高高仰起,似乎還咬緊了牙關。九爺就站在廁所的水泥臺上,轉身朝外接過帥哥遞給他的水杯和擠好牙膏的牙刷,這樣就可以完全避免刷牙的泡沫濺到雪白的襪子上。九爺刷牙的動作溫文爾雅,捏牙刷的手微微地上下移動,並且翹起蘭花指。更加與眾不同的是九爺洗臉的過程,由於號房裡沒有臉盆,帥哥於是裝一塑膠碗的水擺在洗衣池上,九爺先用雙手捧起碗裡的水輕輕拍打臉部,再扯過帥哥手上的毛巾擦乾。
等九爺進了裡間,帥哥扯著小如的袖口,手把手地教他搞衛生:用布將積累了一夜的雪水搓到門後的小溝裡。帥哥交代說:
“你搞,我來洗碗,要分粥了。”
小鳥和另一個小年輕是最後出來洗臉的,說明被子如數疊好了。皇上好像沒出來洗臉,小如往裡間瞅,看到九爺已穿戴整齊,正面壁細緻地梳頭;皇上趴著,牢頭往他的背上壓腿,大聲吆喝:
“早上吃花生米,誰來打賭?”
“花生米?太棒了。”有人附和問,“牢頭,你要賭什麼?”
“俯臥撐,一百個。”
刀疤趴下說:“我來試試。”
新的一天來臨了。小如想,誇誇其談的說法是,新的一年來臨了。
帥哥將洗過的塑膠碗一手一隻朝水池壁上拍,翻過來再拍。小如注意到,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把碗裡的水珠彈出去。帥哥兩手翻飛,幹得出神入化,看上去像武林高手在練習某種獨門秘籍。
有人宣佈說“分粥了”。裡邊的人便陸續往外湧,抓起帥哥處理過的碗靠向鐵門排好隊。
鐵門中間的四方孔準時開啟,隊伍一陣騷動。
“是花生米嗎?”這是普遍關心的問題。四方孔外伸進來一把鋁勺,倒完粥後接著伸進來一把調羹,裡面盛的真是花生米。隊伍又一陣騷動。輪到的紛紛喊:
“幫主,看在本家的分上多分一點。”
“我姓解,哪來的本家?”
“幫主,咱們是老鄉,多給幾粒吧。”
“我一個山東人,在這裡只有碰到鬼,碰不到老鄉的。”
“幫主,親戚總要加個把吧。”
“什麼親戚?喊姐夫,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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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爹,我餓壞了。”
“放心吧,有你乾爹在。”
雖然感情賄賂花樣翻新,但只有叫乾爹的得到實惠:多了三五粒花生米。帥哥拉小如排在他身後,等帥哥樂悠悠地轉身走了,小如趕緊舉碗去接。鋁勺倒過粥後四方孔就啪地鎖上了,小如的碗裡沒有花生米。
小如猛拍鐵門高喊:“我的花生米!”
“叫你媽的×,”刀疤衝過來踢踢小如的腿彎子說,“你的花生米老子輸給牢頭了,新兵蛋子也想吃花生米?牛×呀你。”
“在這,過來吃吧。”牢頭用湯匙敲著碗沿,笑著說。
帥哥一看勢頭不對,趕緊拉小如蹲在水池邊,開始喝粥。皇上蹲在最角落,他的碗裡不但沒有花生米,連粥也只剩下小半碗。帥哥挑起三粒花生米,猶豫了片刻又抖回去一粒,送了兩粒給小如。小如讓它們浮在粥面上,粥太燙了,只能順著碗沿吸溜。
第8節:九號房(8)
第一口粥含在嘴裡豐滿溫和,一路呼嘯沉到胃部,小如全身都被它啟用了,細胞們奔走相告,連腳指頭都有輕微的騷癢。